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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宵试着让自己静心,然而他一坐在桌边,就总忍不住往旁边看去。可是这次,他的视线屡屡落空。

洛晗并不在那里。

凌清宵没法办公,只能去修炼。修炼排除杂念,封闭五感,他很快就忘掉外界存在,进入无我之境。

修行化天地灵气为己用,屏蔽一切外在,更容易专注于自己的内心。凌清宵闭着眼,渐渐堕入一种似玄非玄的幻境中。

他好像出现在一处战场,硝烟弥漫,大地龟裂,烧焦的断肢随处可见。凌清宵暗暗奇怪,这是哪里?

背后忽然传来桀桀的笑声,凌清宵身形不动,一道灵力已经射了过去。一团黑雾被他的灵气冲散,缓慢地浮动着,说:“凌清宵,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一生机关算尽,杀人无数,活该你一辈子孤家寡人,终生爱而不得,得而复失。”

爱而不得……凌清宵内心的什么地方被戳痛,心口倏地涌上来一股抽痛感。凌清宵紧紧盯着那团黑雾,目露了然:“是你,魔神。”

魔神碎片见被他认出来,不再掩饰,很快现出原型。黑雾凝结成魔神的样子,绕着凌清宵飞了一圈,哈哈大笑:“报应啊报应,你杀了本座,如今,你成了本座的寄体。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谁能想到,堂堂天帝,内心的阴暗竟然丝毫不逊于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呢?”

凌清宵脸色沉着,毫无惧色:“本尊能杀你三次,就能杀你千次万次。你即便躲在心魔中又如何,只要本尊想,一样能让你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你敢吗?”魔神碎片忽的逼近凌清宵,他正要碰到凌清宵,突然被阵阵剑气绞住,险些被撕碎。魔神碎片慌忙撤开,他的声音气急败坏,可是却不敢再靠近凌清宵了:“无知小儿,狂妄至斯。你真以为你杀的了本座吗?本座以恶为食,只要人间有恶,本座就生生不息。而你,便是本座最好的容器。你想杀了本座,除非杀了你自己。”

凌清宵对此不屑一顾:“有何不可?”

“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本座。你根本动不了手,你看似光明磊落,清贵高洁,实际上却偏执阴鸷,恨意丛生。你在掉入神域的时候就已经心魔缠身了,要不是羲衡于心不忍,给了你一颗抑制恶念的神珠,现在的你早已沦为杀人机器,成了六界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那又如何?”凌清宵道,“本尊现在并没有,这便是天意。”

“天意?”魔神碎片忽然压低声音,轻声道,“你真的觉得,你留得住她吗?”

凌清宵身边的灵气骤然爆裂,将四周都结成冰层,上面肆意生长着尖锐的冰刺。魔神碎片哈哈大笑:“堂堂天帝,竟然不如黄口小儿。连凡间拙子都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对她好,而不是将她关起来,不让她见到外人。她为了让你安心,所以故意配合你,安安分分被你圈禁。可是,你真的觉得你能关住她吗?她现在有耐心,愿意配合你,可是等她耐心耗尽那一天,怎会再停留在天宫。你别忘了,她可以自由在时空中穿梭,她完全可以去另一个更强大、更沉稳,也没有心魔的人身边。而你,不过是他的影子。”

地上的石子微微跳动,战场上的残垣一个接一个崩裂,连天空也震动起来。凌清宵知道自己心魔又发作了,可是,这次他根本无法控制。

他是极端保守的人,凡事只信自己,不信任何人。他付出了许多努力,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一拿到手中,钟山,名望,权势,地位……他唯一无法控制的,是洛晗。

这是他最想拥有的人,但又是他完全无法触碰到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让洛晗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也知道自己多半是不正常的,一个正常的丈夫,不会患得患失,总是忍不住想将妻子锁在身边。

凌清宵在心魔中法力失控,天地间的水气收到召引,快速朝这个方向汇集来,最后汇成了一场大雨。

凌清宵在失控中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妄,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寻找洛晗么,为何会看到云州的景象?莫非,这是一个幻境?

混乱中,有人推门而入。窗外哗的划过一道闪电,将门口照的洞亮,风带着雨丝卷入屋中,顷刻就将门口淋湿了一片。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站在门口,她斗篷边沿滴滴答答落着水,在夜色中映得惨白一片。洛晗放下兜帽,隔着屏风隐约看到凌清宵的身形,她匆忙解开斗篷,快步跑到凌清宵身边。

“凌清宵,是我。你怎么了?”

凌清宵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进入了幻境,竟然在这里看到了洛晗。洛晗跑到凌清宵身边,伸手握住他的脉搏,瞬间心凉。

灵气怎么会这样乱?洛晗顾不得询问缘由了,想要立刻为他梳理经脉。但是凌清宵却握住洛晗肩膀,问:“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冷?外面雨很大吗?”

洛晗刚才裹着斗篷,虽然斗篷上全是水,里面的衣服倒是干的。洛晗哪顾得上天气,她匆匆坐到塌上,说:“你伸手,不要抵抗,我这就为你梳通灵力。”

洛晗扣住凌清宵的经脉,正要疏导灵力,被凌清宵反手扣住。凌清宵握着她的手,低语道:“你的手也是凉的。”

天哪,洛晗没辙了,俯身靠近凌清宵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他:“凌清宵,是我。我是洛晗。”

神有言灵之能,出口即成真。洛晗在眼睛中蕴含了神力,刺穿重重魔障,直入本心。

凌清宵一直被困在一团团黑雾中,周围是战场,充斥着哭声和惨叫声。这其中有死在战争中的普通人,也有被他杀死的魔族。

他这些年来,真的杀了很多人。

他在一团混沌中独行,忽然天上照来一束金光,短暂地驱散黑暗,在漆黑中光芒闪闪,宛如神佛普渡众生。

金光很快就消失了,可是这片刻的明亮,已经足够凌清宵清醒过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哑声问:“真的是你吗?”

“是我。”洛晗叹气,低声道,“我回来了。”

凌清宵展臂抱住洛晗,他双臂极其用力,都勒得洛晗有些痛了。洛晗惦记着他的心魔,说:“有什么话一会再说,你的灵力还在暴动,要赶紧疏通灵力。”

“洛晗,我前几日的行为,是不是非常低劣?”

洛晗愣住,道:“不会,你怎么会这样想?”

“将你锁在玉清宫,还假借偏殿之名骗你进去,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卑劣?”

“没有的。”洛晗轻轻环上凌清宵的腰,说,“一方强迫,另一方不情愿,这才叫禁锢,如果双方都愿意,这不过是不同的生活方式罢了。我一直都愿意留在你身边。”

凌清宵没有说话,洛晗知道他还是不信,继续说道:“我刚来到仙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你救了我,手把手教我御剑、飞行、修行,我最开始甚至连仙界的字都认不全,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每次遇到危险都第一个挡在我身前。我最开始接近你时确实另有目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假意早已变成真情。你其实一直都很好,你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凌清宵越发紧地搂住洛晗,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这样此后就再不必担忧分别。他说:“这三个月来我一直觉得很虚假,每一天我都在怀疑我在做梦,直到触碰到你,我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是我们相识的九百二十五年,每一刻每一分都在流逝,是不是等超出一千年后,我们之间就没有关系了?”

“不会的。”洛晗靠在凌清宵肩膀,轻声说,“我们可以成立一个更长久的契约,终身不悔,你就再也不需要担忧时间了。”

凌清宵怔住,没有说话。洛晗挣了挣,推开凌清宵的手臂,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成婚吧。”

凌清宵能从洛晗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门口倒灌的风,飘进来的雨丝,屋外隐蔽的脚步声,都真实无比。凌清宵轻声喃喃:“这是什么幻境,竟然如此真实?”

“这是真的。”洛晗有些恼了,挑眉道,“你经历倒是丰富。你之前在幻境中都看了些什么?”

“没有。”凌清宵用力握住洛晗的手,说,“幻境都是由心而生,我即便在假象里,也不敢幻想这样的事情。”

他说完,微微顿了顿,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洛晗:“你刚才说的,是真心的吗?”

“你若是信我,那就是真的。若是不信,那就是假的。”

凌清宵再也按捺不住,紧紧拥住洛晗。洛晗刚被抱住就赶紧挣脱,急急忙忙道:“先放开我,你刚才陷入心魔,灵力在经脉中乱窜,必须赶紧解决……”

“已经好了。”凌清宵伸手,示意给她看,“你愿意答应,我欢喜都来不及,还有什么伤好不了?”

洛晗半信半疑地握住他的脉搏,发现真的是。洛晗一时无语,疑惑道:“你的经脉还听得懂人话?”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洛晗都以为凌清宵在故意装病骗她了。可是他刚才心魔发作的样子,做不得伪。

凌清宵抱住她,和洛晗额头相贴,说:“世间百难,唯独你是解药。你同意成婚,足以抵得上世间一切良医,若是你能早点嫁给我,那将包治百病。”

洛晗看着他的眼睛,笑道:“花言巧语。”

凌清宵轻笑,抬头揽紧她,低不可闻道:“是真的。”

邹季白在夜里发现凌清宵灵力暴动,心道一声糟了,从床上跳起来就往主院跑。他一边快步赶路,一边匆忙召齐手下,没想到等他赶到主院,发现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门口积了一大摊水,还有一款女子的斗篷堆在地上。邹季白看了一会,悄悄挥手,示意属下们退后,到外面等。

果然,很快,雨就停了。风吹散城市上空的阴云,露出满天繁星,明净如洗。

邹季白知道,陛下最严重的一次心魔暴动,已经度过了。

·

很快就到了风羽嘉和叶梓楠婚礼的日子。大婚当日,宾客云集,尤其是有小道消息传言,天帝陛下也来了。

能让天帝便装参加婚礼,可见叶梓楠和风羽嘉简在帝心。云州王对此既得意又惶恐,得意是因为自家儿子受天帝关注,惶恐是因为……天帝陛下真的太可怕了。

前几日的心魔风波悄无声息地翻过去,除了云州下了一场大雨,再没有其他影响。反而是凌清宵一改之前冷淡的态度,对这场婚礼极其上心。

婚礼上,云州君王战战兢兢地请凌清宵坐主位,凌清宵不肯,道:“本尊微服私巡,不欲铺张,你们只当本尊不在场就好。朱雀王身为国君,云州王是世子生父,你们二位才该坐主位。吉时快到了,二位去主持婚礼即可,不必在意本尊。”

云州国君赔笑,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意。然而陛下这样说,他们不敢强出头惹陛下不快,只能按凌清宵的话去操持婚礼。

云州国君人不在跟前,可是视线一刻没有离开过凌清宵。他发现天帝陛下今日格外专注,挨个打量婚礼场中的器皿。云州国君心惊胆战,那些东西怎么了?难道天帝陛下觉得他们太铺张浪费了吗?

耳边礼乐热闹非凡,宾客各个喜气洋洋,可是云州国君的心情却非常跌宕起伏。他发现凌清宵看完了场中器具,又抬头看上方。云州国君也跟着抬头,使劲盯着上面。

云州国君盯了很久,发现除了房梁,好像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云州国君更忐忑了,莫非,房梁用了什么超规制的东西?

云州国君抬头盯房梁,周围的侍者也纷纷抬头,到最后,连路过的客人见了,也忍不住抬头朝上望一眼。云州国君看到自己脖子酸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纳闷地收回眼,身后的侍者们终于敢低下发酸的脖颈,暗暗活动脖子。

侍者和云州国君同时冒过一个想法,上心难测啊。

礼乐声忽然大盛,众人精神一震,知道凤凰族的队伍来了。凌清宵正在观察送嫁队伍的排位,忽然感到身后有人靠近。他都没有回头,准确接住对方。

洛晗靠到凌清宵身边,问:“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洛晗今日一直在行宫陪风羽嘉说话,等迎亲队伍来后,她随着女方队伍一起来到大婚现场。洛晗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凌清宵,不过,凌清宵似乎在看什么,表情非常专注。

“观察实例。”凌清宵握住洛晗的手,另一只手拿出玉简,飞快地在上面记笔记,“书中的例子毕竟不如现场。鸟族别的一般,礼仪倒是不错。”

洛晗默默拿胳膊肘撞凌清宵,他们现在还在人家的婚礼上,就大剌剌说鸟族的坏话?凌清宵身边自然有静音禁制,他身为天帝,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听到自己的话,简直轻而易举。

但是凌清宵没有替自己辩驳,安安分分受了洛晗的管教。此刻婚礼已经进入最重要的部分,凤凰族的仪仗队从红毯上走来,年轻美丽的凤凰族少女在红毯上洒百色叶,这些叶子共从一百种树上摘下,每种颜色都不同,代表着森林对于新人的祝福。仪仗队后,风羽嘉戴着盛大的金色发冠,身穿华丽嫁衣,身后拖着长长的披帛,步步朝礼台走去。

礼台上,叶梓楠也一身盛装站在其上,他唇角含笑,专注地看着风羽嘉,仿佛世间只剩她一人。

风羽嘉登上礼台,按照鸟族的礼节拜天地,拜父母,拜森林,最后,□□羽翎,意味着此生不离不弃,不怨不悔,若一方死亡,另一方终身不嫁不娶,直至两人在黄泉路上相遇。

云州和梧州联姻,前来观礼的宾客大多都是鸟族。两人交换羽翎后,场中掌声雷动,不少人勾起回忆,低头擦眼角的泪。洛晗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仙界尔虞我诈,利益至上,可是鸟族却还恪守一夫一妻,用尽毕生爱忱和忠诚寻找伴侣,一旦找到,终身不离,甚至伴侣死了都不再独活。在这场婚礼上,所有参宴宾客,无论善良还是恶劣,无论高贵还是平凡,在感情上都是忠贞不二之人。

这才是,代表着对新人美好祝愿的婚礼啊。

洛晗忽有所感,抬头看向凌清宵,发现凌清宵正在低头看她,眼神极为专注。

四周都是掌声和祝福声,他们两人对视,背景仿佛突然模糊成晃动的虚影。凌清宵低头,在洛晗额头上轻轻一吻。

他的妻子,他的挚爱,他愿意用尽一生,对她忠诚。

婚礼一直持续到晚上,宴席大摆三日,流水不绝。风羽嘉换了身衣服,出来和众位宾客交谈。她成婚后就可以举办登基典礼,如今众人已经把她当凤凰女王看,今日大婚,前来向她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凤凰族女王承担着培养王嗣的重任,而鸟族又是忠贞的性子,如果未婚公主登基,极有可能遇到一辈子都找不到心仪之人的情况,那凤凰王室的下一代就断绝了。为了避免王嗣断代,所以凤凰族规定,无论男女,必须成婚后才能封王。

风羽嘉成婚,对方还是同样古老的鸟族朱雀,不会发生鸟族爱上外族、外族却三心二意的惨剧,无论云州还是梧州都大松了口气,这次婚礼极尽热闹,宾主尽欢。

洛晗、凌清宵、邹季白这几个故友也去向新婚夫妻道贺,风羽嘉换了红色衣服,虽然没有嫁衣华丽,但是同样端庄盛大。洛晗端着酒向两位好友示意,笑道:“新婚大喜,祝你们白头偕老,美满和遂。”

叶梓楠和风羽嘉并不知道洛晗说出来的祝福,是真的有祝福功效,他们两人笑着举杯,道:“多谢。”

邹季白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多愁善感,他看着好兄弟成婚,陛下也找到了洛晗,眼睛又不出息地湿了:“别的话我也不会说,那就祝你们早生贵子,如果是男孩我就教他驺虞祖传拳法,如果是女儿那我就认她为义女,一辈子护着她。”

这个祝福虽然世俗,但却很实在。全仙界的出生率都不高,鸟族更是低到发指,凤凰族和朱雀族继承王位不拘男女,如果能早日生出孩子,恐怕梧州和云州能高兴到发疯。

叶梓楠由衷感谢:“借你吉言,等孩子出生那天,我们一定请你来当义父,你想推辞都不行。”

众人都笑,凌清宵对着叶梓楠和风羽嘉轻轻举杯,道:“祝贺你们。”

凌清宵冷淡,他能说到这个程度,叶梓楠和风羽嘉都受宠若惊。叶梓楠和风羽嘉道谢后,仰头饮尽杯中酒,令人惊讶的是,凌清宵竟然也喝了。

洛晗知道今天风羽嘉和叶梓楠都会很忙,她祝福送到,就不再在这里耽误好友时间了。可是凌清宵身份不同,他即便一路上都极尽低调,可是一露面,还是被不少人认出来,前来搭话的人前赴后继。

就连邹季白也被不少人围着。洛晗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悄悄退到外边,站在清净之处等凌清宵脱身。

灯光摇曳下,有人站到洛晗身边,低声道:“先前不知,姑娘竟是天道。”

洛晗慢慢回头,看到一个十分意外的人:“我也不知,昆山家主竟然来参加了叶风二家的婚礼。”

“凤凰和朱雀联姻,如此盛事,谁不想见识一二呢?”奕修不紧不慢道,“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天道。可否请天道借一步说话?”

“若我不呢?”

奕修淡淡一笑,眼神中是尽是笃定:“连天帝心魔之事,也无法请动天道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