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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北炀看着那伤口,瞳孔幽黑,深邃的眉毛微蹙着,“疼吗?”

“不疼。”姜念下意识摇头。

陆北炀握着棉棒,蘸了碘伏,托着她的掌心,小心翼翼处理伤口。

酒精碰到伤处,难免一阵蛰痛感,姜念轻嘶了声,下意识把手往回缩。

下一秒男生温热的大掌扣住手腕,低着头往那伤口上轻轻吹了口气,凉意让那疼痛感驱散了不少。

姜念听到他轻哂了声:“啧,还以为你真不疼呢?”

姜念羞囧的脸一红。

“以后疼就说疼,不疼就说不疼,不然——”

“冰水多敷会儿,消完肿再喷这个药,近期不能剧烈运动……”

校医在认真嘱咐余霜,阮小萱和赵浪大辣辣坐在一边儿组团开黑,另一个跟来的女生林琪儿在窗子边给班主任打电话,周围闹哄哄的。

姜念却清晰无比地捕捉到那几个格外低沉的字眼。

不然——

“我会心疼。”

她垂下眼,鼻尖酸酸涩涩的,心里却是暖烘烘一片,那种感觉就像坚不可摧的堡垒被一点点融化,露出里面最脆弱最柔软的部分。

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姜念回过神,吸了吸鼻子,“陆北炀,你手机响了。”

男生眉眼认真,表情没什么变化,下颌线弧度折射出冷冽的光,动作却表现的很是轻柔,直到把伤口清理干净,慢条斯理放下药膏后,才摸出手机,淡淡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校医去洗手间了,其他人都在坐自己的事,姜念和余霜两个人尴尬地对上视线。

余霜轻咳了声:“你……”

姜念看着她。

“哦,对了,你的衣服。”余霜把身上的棉服还给姜念,穿上自己的大衣。

姜念现在才反应过来,身上还穿着陆北炀的外套,一路上他表现的和平时无异,姜念又在想别的,根本没人留意他穿了多少。

姜念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换上,正要跑出去,余霜叫住她:“等等,你——”

姜念疑惑地看着她,因为从刚才起,她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你衣服还挺好看的。”

姜念:???

姜念身上的那件棉服是奶黄色的,看起来就很温柔舒服,当时余霜心里对她存着偏见,所以觉得她穿什么都不好看,现在看来,莫名其妙得顺眼。

余霜轻呼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清晰地记得她摔倒后,姜念不计前嫌脱下衣服披在她身上,还严词厉色让那个男生删掉照片,和平时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明里暗里都表现出对她的讨厌和嫌恶,姜念就一点就不介意吗?

姜念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如果是别人,我也会帮她的。”说完不做停留,出了医务室。

余霜愣了好半晌,看着那个背影,张口说了声谢谢,尽管没有人听到。

她此时此刻才发现姜念是真的好脾气,温柔和善,待人有礼,从来不给人难堪,也不会因为力不能及就袖手旁观,和她比起来,自己就像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丑。

姜念走出医务室,走廊角落的灯光不亮。

少年就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身形挺拔,脊背懒洋洋贴着墙壁。

碎发散落额前,鼻梁高挺,线条泠然。

手指修长,指尖夹着一根烟,明灭可见,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淡漠冷戾的情绪。

走廊的窗户大开着,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t,像是不知道冷似的,就站在通风口。

听到轻缓脚步声,他偏过头,微拧的眉头舒展开,把烟掐灭了。

“陆北炀,你的衣服。”

姜念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泛起一股涩然,第一个想法是他有心事。

“……你怎么了?”

小姑娘舔舔唇,眨了眨明亮纯澈的眸子,蝶翼似的睫毛扑闪,她扯了下他的袖子,像是猫儿用爪子轻挠,带着几分心疼和讨好的意味。

男生盯着她看了几秒,倏然把她拽进怀抱。

姜念贴着他的胸膛。

那一瞬间触到的是衣料的冰凉,后来就听到沉稳的心跳一阵阵传来,她的脸瞬间就滚烫了。

“姜念,你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轻声地叹息。

姜念愣了下,她猜中了他有心事,却没想到他的心事是因她而起。

姜念回想到当时的场面,手指动了动,无奈地回应道:“对不起,我当时想到了一些初中的事情,情绪一时失控。还有……我有舞台恐惧症……我不能,我做不到在台上弹琴。”

小姑娘语无伦次地说完,睫毛轻垂着,以为这样就能隐藏所有悲伤痛苦,却不知在他面前,她所有的掩饰和隐瞒都是徒劳。

记忆中那个满脸带着笑意,天真灿烂的小女孩,短短时间内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得这么内敛沉默。

陆北炀心里泛起一丝绵密的心疼。

姜念感受到肩膀上的力度加深,她试着推了推,“陆北炀,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男生用下巴蹭了下她的柔软的发丝,拉开一段距离,目光紧紧锁住她,低声道:“听着姜念,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你只要知道现在很多人喜欢你就够了。”

姜念愣愣看了他几秒,脑海里飘来阮小萱的声音——

他那么喜欢你。

她眨眼,说:“包括你吗?”

嗓音甜软,像是猫儿的呢喃。

“嗯,包括我。”

“姜念,我喜欢你。”

教学楼灯火通明,教堂里笙歌鼎沸,连风都在洋洋跳动,只有窗边的梧桐在安静地听着这场隐秘而盛大的告白。

少年的身后是灯火连天,他眼底的光炽热明亮。

有窸窣的声响传来,姜念注意到他视线的转移,也跟着看去。

只见校医鬼鬼祟祟地站在廊道处,眼睛瞪大,总算憋不住,笑盈盈道:“你们继续,我这个人很开明的。”

“……”

医务室。

林琪儿给班主任老张打完电话说明了情况。

虽说校医建议不能剧烈运动,老张也说身体要紧,大不了把节目取消,但余霜执意参演,说受伤的是脚,又不是手,说什么也要弹钢琴。于是老张亲自和晚会负责人协商,把他们班的节目排到了最后。

李月匆匆忙忙跑进来,手上拿着余霜的蝴蝶发卡,她刚才就是去教室找这个东西了。

林琪儿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李月想到刚刚在走廊看到的那一幕——俩人紧紧相拥,亲密无间,她直觉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可当事人是谁啊,二中扛把子陆大佬,被灭口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于是乎一秒都不敢多作停留,赶紧溜了。

她眼睛一转,说起听到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事:“你们猜姜念为什么不愿意出演节目吗?”

李月让她别卖关子了。

林琪儿小声说:“我也是刚刚偷听到的,她有舞台恐惧症,不敢上台。”

竖着耳朵听的余霜动作一顿,蝴蝶发卡在白炽灯下闪着光。

“这个舞台恐惧症要怎么才能治好啊?”余霜漫不经心地问。

赵浪和阮小萱在一边玩游戏玩得忘乎所以,李月扔了个枕头过去:“哎呀,你们小声点儿。”

林琪儿笑了声:“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直面恐惧咯,你问这个干嘛。”

“额,随便问问。”

去完厕所的校医走进来,得知余霜要去小教堂,于是认真嘱咐赵浪背女孩子的正确姿势,尤其是受伤的女孩子。

赵浪敷衍应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正巧姜念和陆北炀两个人走进来,赵浪啧了声:“你们去哪儿了呀,这么久才回来。”

俩人眼神躲闪,如果细看,耳稍是不同程度的红。

正想着编个什么理由,余霜突然打破尴尬的局面:“我脚突然好痛啊,而且手也挺疼的。”

见她眉毛深蹙,校医连忙上前检查,最后得出结论,余霜的手臂也摔伤了。

李月一阵可惜,正要给班主任打电话让取消节目,余霜让她等等。

“班主任已经去协商过一次了,再去一次,让人多尴尬?况且学校特别重视这个晚会,不能因为我们班出了岔子,影响二中的声誉。”

众人纷纷点头,说很有道理,阮小萱后知后觉,哎哟余公主的格局还挺大,就挺意外的。

最后余霜轻咳了声,把视线落在姜念身上:“姜念,要不,你替我上场吧?”

姜念愣住,啊了声,“我?”

余霜要弹的那首曲子姜念也会。

于是接下来的三分钟,小小的医务室充斥着各种声音,比如集体荣誉感,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内涵,甚至二十四个字核心价值观的理念……姜念被般若波罗蜜式的劝说彻底洗脑,最后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脾气超好的姜念终于同意上台,并且和余霜互换了衣服。

巧的是,她们身材很相似,礼服穿在姜念身上很是合适。

简直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

后来直到姜念站在后台准备,她才堪堪反应过来,这表演的人怎么就成了自己了?

前台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这个节目一过,她就要上台了。

陆北炀站在门口,就是怕她临阵脱逃,特意来接她出去的。

姜念抿了抿唇,看着他的背影:“我能不能不出去啊?”

“你觉得呢?”

“你怎么和他们一样啊。”姜念嘟哝着,不情不愿地由他拽着出去,梯子上铺了红毯,这里灯光昏昧,帷幕的另一面就是千百观众。

姜念听到心跳猛烈撞击胸膛的声音,黑暗里她咽下一口唾沫:“陆北炀,你多高呀?”

男生挑了下眉,扬唇轻笑:“不多不少一八三,但——”

他似是琢磨琢磨了下,懒懒道:“我还会长。”

姜念哦了声,她可没有心思跟他讨论十八岁身体能否继续发育的问题,她现在只想说点废话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如果能趁他认真思考的时候偷偷溜走就更好了。

可姜念悲催地发现,这家伙一直死死地勾着她的手指。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传来:“……正值青春的我们莽撞却生动,或许你吹过夏威夷的海风,也看过普吉岛的夏天,但你留意过叶隙间洒落的光吗?接下来请欣赏高一b六班的节目——钢琴独奏《komorebi》”

掌声如雷。

“你、你裤子里面有穿秋裤吗,他们说男神冬天都是不穿秋裤的?”

陆北炀懒洋洋哦了声,“确实没穿,打篮球不舒展,况且我抗冻能力强,光着上半身在阳台连坐五十个俯卧撑都没问题,有机会见识一下。”

姜念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唔……啊?我,我不是这意思。”

变动就在倏然之间,姜念只感觉发颤的手指被人全部握住,一股力道扯了她一下。

姜念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站在了他的前面,而面前是亮堂的舞台,只需要小小一步,她就能完全暴露。

忽然,后背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舞台上那束光像天柱般打在身上。

——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四周传来吸气声,安静了一瞬后,变得聒噪起来。

尤其是八班的位置,传来嗡嗡的议论:

“怎么回事,不是余霜弹琴吗?姜念怎么上去了?”

“她身上穿的好像是余霜的礼服诶,好漂亮。”

“不过她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真的没事儿吗?”

……

下面有点吵,但姜念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额头上渗出薄汗,皮肤苍白似雪,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攥住,让她呼吸困难,近乎濒死的感觉。

她是谁,她在哪儿。

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快把她吞噬。

姜念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台钢琴,唯美飘逸的裙摆扫过纤瘦的脚踝。

指尖颤抖,根本无法落下。

恰在此时,又一道压抑的叫声响起,她感受到身上裹缠的视线少了些。

她看过去,只见帷幕里走出另一个人。

他身形修长,一手抱着把吉他,一手提了个高脚凳。

灯光在他薄薄的黑t上漆上一层釉光。

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能依稀看到高挺的鼻梁轮廓,流畅的下颌线。

碎发下的眼眸漆黑幽湛。

好像没人能猜出他谁。

他和她对视一眼,姜念听到心脏咯噔一下。

他挑了个离她近的位置,没在舞台中间,半边身子隐匿在黑暗里。

少年长腿一跨,熟稔地调音,白皙有力的长指拨动琴弦,传来吉他木质的音色。

几秒后,动作忽的顿住。

如果把音符实质化,那个小符号正沉默地悬在半空,像在等待着什么。

场下观众早在少年出现那一刻就安静下来,此刻更是不自觉屏住呼吸。

终于纤纤十指轻缓放下,像神明落下虔诚的吻。

钢琴和吉他完美融合,从絮絮低语到高潮迭起。

他们配合的那么默契,就好像天生一对。

少年眸子里映着光,视线偏移到她身上。

一瞬间,三年前那个在舞台上耀眼夺目,后来在巷子里奔他而来的小女孩,好像踏过时间的洪流,披着满身星辰和月光,和眼前的少女缓慢重合。

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里,没有人去纠结为什么钢琴独奏变成了合奏,他们只觉得全身好像涌起一股热血,不论年华老矣,还是风华正茂。

当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姜念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舞台上的光不再刺眼,台下的视线让她不再恐慌。

因为她一想起,她喜欢的少年就在身后,所有的畏惧就变成了勇气。

舞台下的掌声经久不绝,他们比肩而站,灿烂耀眼,共享这场盛大的青春盛宴。

如果恶魔太顽劣,而你太胆怯,如果神明没有从天而降,把你从深渊救赎——

那就用力奔跑。

昏昧喧嚣的尽头,是亮眼天光。

管它熙熙攘攘,平庸荒凉,用尽一切奔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