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一晃到了三月末。
落了几场雨，暮春一到，反而遍地生凉。
开到极致的桃李在夜雨中凋零败落，柔瓣委地，铺就了一地粉白，被隔日明媚的春风一卷，酿成一天花雨。
车厢外，是一片片嘈杂喧闹的人声。
京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异乱之前。
车厢有些晃动，身边是诺儿往嘴里塞糕点的吞咽声，还有柔儿细声细语的说话声。
距谢大世子离京，一晃已经近两个月了。
“哎呦，桂花坊的月桂酒越来越香了。”车厢里的诺儿抽动着小鼻子，眼睛亮晶晶的。
小丫头娇嗔的声音，倒是让顾妖妖心绪有了几分轻快，伸手捏了捏诺儿胖嘟嘟又白里透红的小脸，笑道，“那去尝尝。”
马车很快停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酒坊，漆黑色的牌匾呈长方形，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桂花坊。
“公子里面请！”，一个小厮笑脸堆着迎了上来，又冲着楼上喊了一嗓子，“甲字号厢房有请！”
近日出行，顾妖妖都是一副富家公子打扮，微颔首，轻轻一抖，随之一把金边白纸扇扇面缓缓展开，上边勾勒着一副烟雨缥缈图。
酒坊分两层，一楼大厅正坐了不少人在听人唱曲。
一个紫衣少女脆生生的坐在空处，怀抱琵琶，声音婉转。
唱的是一首三会传，三会传讲的是赶考的书生与山野狐女的凄美爱情。
一楼很是热闹，坐满了人，虽大部分在场的酒客都是些粗人，只有少数的几个文人公子听得倒是满意，其余人都只是当做助兴。
“这谁点的三会传？”
倏然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随即进来五六个人高马大的魁梧壮汉。
“谁点的，唱的娘娘唧唧的，给老子换一个英雄豪杰的。”
一个彪悍的黑汉，带着铜耳环，满脸横肉，边说着边大刀阔斧往里面走，走到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桌前，后面的几个大汉便气势汹汹围了上来，吓得位上的几人连跪带爬，狼狈逃跑。
“吃你们的，再看，挖了你们的眼。”黑汉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
“汉哥，低调低调，要是大当家知道了，又要发火了。”
“这还不低调。”黑汉脸上横肉抖动，对着身边的小弟不满挥了挥手，“喝酒喝酒，这几天可把老子憋死了。”
一旁吓傻的小厮低垂着头，身子颤巍巍地收拾了桌面，又重新上了酒菜。
驻足看了几眼的顾妖妖摇了摇头，便抬脚上楼了。
“都是什么玩意，这些流寇净给我们山贼丢脸。”诺儿嘟着嘴不满道。
闻言，顾妖妖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自从宸王招安了葫芦山的流寇，这京城就愈发鱼龙混杂，局势也变得晦暗不明。
点了几个小菜和招牌月桂酒，三人便开始静静听曲儿。
暗红色的木桌上很快上了一桌子的酒菜，顾妖妖夹了一筷桂花鱼，放进嘴里。
鱼肉入口柔软，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
再抿一口月桂酒，淡淡的甜甜花香混合在一起，真是美妙不可言。
吃一口菜，喝一口酒。
还有这桂花冰虾也是这的招牌菜。
所谓的冰虾，便是在厚实的冰窟窿里打捞这种大量身体呈现半透明的活虾，个头不大，但是口味却是鲜美无比。
特别灌入月桂酒再烹调，那带着桂花酒味的冰虾入口即化，端的是无上美味。
当然价格也是极贵。
两个小丫头吃的也是津津有味。
酒坊里大门处却又一次吵嚷起来。
一行穿着短打劲装的壮汉也陆续走进来，找了个靠近角落的桌子边一屁股坐下。
这几个壮汉一看便知也不是京都人，这衣着打扮，还有那一口外地口音。
“唉。”
当头的一个壮汉也是个光头，一样长得魁梧，只是脸色有着几分愁苦，唉声叹气。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大哥担心什么，虽然这日子不好过，好歹我们也都落脚了。”
另一个汉子皱眉道。
“你懂什么，我这次走镖回来，那一路你是不知道，哎..........“
光头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表情更愁了。
“这世道哪里不是死人，想当初流亡那一路，人都吃过了，死人又算得什么。”一个汉子低声嘟嚷。
光头壮汉又叹了声气。
“这开春了，日子应该会好起来的，你看这繁华的京都，看我们现在这吃的喝得.......................”
“哎，这样的日子就如做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梦醒了又回到那吃人的日子。”
光头壮汉猛灌了一杯酒。
“这不一样，走镖一路上，特别是靠近南方那边，好多村庄都变成死村，听说里面遍地残肢断骸，内脏碎肉.........”
“绕一绕总是可以的。”身边一大汉狼吞虎咽把一块足有半斤重的猪头肉啃得干干净净，擦去嘴边的油腻毫不在意说道。
“真是一群傻缺！”说完，一桌人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起来。
“你tm骂谁傻缺。”
两桌均是彪形大汉，这么一站起来，光是体型又吓跑了不少的客人。
“汉，汉哥！”
光头壮汉看见另一桌带着铜耳环的彪悍黑汉，脸色显露出了惊喜。
“原来是光头勇呀！”汉哥嘿嘿一笑。
目光确实鄙夷地打量着眼前的光头壮汉和他身边同样壮硕的四个大汉。
光头勇，也是当初流民中一股不小的势力，为人狠厉，倒也讲几分义气。
很快，两桌并成一桌。
一楼大堂，俨然只剩下他们两桌。
唱曲的小娘子也不知何时逃了。
“我说光头勇，你这些兄弟智商不行呀，要不你跟着我们大当家干吧，我们这批弟兄现在可是投靠了朝廷，也算是吃官家饭了。”汉哥洋洋得意地端着酒杯，斜看着光头勇。
“我们兄弟帮着走走镖，日子倒也过的下去。”
汉哥毫不在意，看着光头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许久才道，“别怪兄弟不提醒你，你那活计做不长久，而且，说不定，连你的小命也会搭上。”
气氛又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你知道什么？”光头勇抬起头，两眼盯着汉哥，身子掩不住地发颤。
“你知道我们一群匪寇为什么要一路颠簸辗转跑来京都，跑到天子脚下？”汉哥好似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满脸横肉的脸上狰狞又带着惊恐的复杂。
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看在你我曾经共患难的情分上，听兄弟一句劝，留在京都，只有这里我们才能苟活。”
二楼，顾妖妖一杯接着一杯喝着月桂酒，有了血月空间加持，她的魂识已经可以覆盖一整个酒坊，所以楼下的对话，也是一句不漏的落入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