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章玉雄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身边的妹妹。
章家男人特有的可怜自尊心，又冒出来了。
“妹啊，我们就这么走进去？”
章玉英斜睨他一眼，“不这么走进去，你想怎么进去？……难道你要爬着进去？”
章玉雄脸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小小声说：“你看我们俩脸上身上都灰扑扑的，一点也不体面。”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稍微收拾一下？”
就他们这副尊容。
他都怕等会本家人把他们俩当两个要饭花子赶出来。
章玉英扯了扯嘴角，“不用，我们就这样进去。”
她甚至走到墙根处，从地上抓了一把灰，往自己和她哥脸上抹了抹。
得！
这下更像要饭花子了。
章玉雄简直无语了，可章玉英对他说：“哥，我们俩的模样越凄惨，留下来的可能性才越高。”
“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章玉雄抓起袖子擦脸的手，终于放下，“你确定？”
“嗯，我确定。”
见她哥一脸疑惑，章玉英说：
“哥，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现在你是本家人，你是看见我们这一支原本才是嫡系正统的人，如今活得风风光光开心，还是看见我们活得越可怜越开心？”
“……你仔细想想，要选哪一个？”
“……”章玉雄本来微张的嘴，逐渐抿紧了。
脸色也变得不是很好看。
他捏了捏拳头，“妹，你说得对，我们就这样进去吧。”
其实他不蠢，他只是懒得动脑筋而已。
“哥，你记住，我们的首要目的，不是真要回那些嫁妆自立门户，而是先留在章家。”
章玉雄到了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妹好像从私自决定买火车票离开京城开始，就似乎有了非常明确的计划和目的。
回想南下这一路以来，他妹的表现，并不是他原本认为的走投无路之下的孤注一掷。
而是目标明确且坚定。
章玉雄停下了步子，“妹，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章玉英脚步不停，坚定地往前走。
“哥，我只是想留在章家书院读书而已。”
是的。
章玉英这一路的目标，都非常明确。
章家旗下，经营着江南最出名的一个书院。
虽然如今的国民，只要家中条件允许，都可以把孩子送到政府的公办学校里读书。
但再好的公办学校，也没办法跟这种传承几百年的世家书院相比。
章家书院，自古以来，就培养出了不少名士大儒，在江南一带，甚至在全国读书人圈子里，都颇有威望和盛名。
而章玉英，她需要这一切。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能借到的最大助力。
可以洗掉她身上过往的灰暗痕迹，让她扶摇直上九万里。
让她能更加名正言顺的靠近心中的那道光。
所以，她此行，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
果不其然。
当章家现任大家长，七十多岁的章允正，看过那封信后，抬眸仔细看了看他们兄妹俩。
“你们家现在，真就只剩你们兄妹俩了？”
他倒是没有怀疑那封信的真伪。
那信纸是章家内部人通信才会用到的特有信笺，上面还有他亲奶奶的私印。
是的。
当年被逐出家门的那个章家大少爷。
正是他的亲大伯。
自从大伯被逐出家门后，他爹，章家老二，顺理成章，成了章家新任继承人。
因为当年爷爷发过话，章家任何人都不准主动去找那个逆子，打听那个逆子的消息。
更不准给那个逆子提供一分一毫的帮助。
如若违反，家法伺候。
所以，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个叛逆的大伯。
只是，他没想到，奶奶居然偷偷给大伯去过信。
还悄悄留了一部分嫁妆给他。
章家兄妹俩在他如炬的目光审视下，都有点紧张。
章玉雄悄悄看了一眼妹妹，捏了捏袖子，才点点头，“是的。”
他脸上难掩悲伤。
“上周家中不幸遭遇大火，爷爷，还有爸妈，都没有逃出来。”
“给他们下葬后，本来有好心的街坊邻居相帮，我可以带着妹妹继续留在京城生活，不该冒昧前来打扰你们。”
“但是……”
章玉雄顿了顿，才接着说：
“但是，我一想到爷爷生前的最大心愿，到死都没有实现，我就没办法安心。”
“爷爷至死都想替曾祖爷爷和曾爷爷回章家看一眼，只可惜……”
他说到这儿，章玉英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章玉雄顿时就难过地垂下了眼眸。
两兄妹身上的哀伤气氛，是真实而浓郁的。
章允正默了默，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看着窗外，手指轻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章玉雄才红着眼眶抬头，说：“这次，我冒昧带着妹妹前来打扰，其实也没有别的目的。”
“给你看这封信，也不是为了讨要什么，只是为了证明我们兄妹俩的身份而已。”
“我们来，就是想替爸爸，爷爷，曾爷爷，还有曾祖爷爷他们，给章家祖宗磕个头。”
“让他们在地底下见到我爷爷和爸他们后，不要再怪罪他们。”
“当年曾祖爷爷临死之前，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回来给他的父亲母亲磕一个头，给章家祖宗磕一个头，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这几乎成了我们家几代人的心病。”
“爷爷从小就教育我们，人活在这世上，都是有根的……但是，我们家把根丢掉了。”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家里就只剩我一个男人，我不想他们到了地下，还留有遗憾。”
“如果能求得章家祖宗原谅他们，重新在地底下接纳他们，我愿意做任何事。”
章允正听他说完，没有接话。
只是盯着桌面那张信笺纸，表情飘忽不定。
两兄妹悄悄对视一眼。
章玉雄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如果……如果你们觉得太打扰太冒昧的话，也没关系，我知道我们兄妹俩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进章家祖祠。”
“但是我求求你，能不能带我们到祖祠外面，我跟妹妹不进去，我们就在门口磕一个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