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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一九)他乡遇故交

为了不再出现像上一次那样,让大家都觉得在本因坊决赛最后一盘中出现的各种丑闻猜测,大和棋院本着瓜田李下的原则,开放了对局室周边的所有的场地和空间,以此向各路记者们展示,他们绝对没有任何作弊的行为。

在比赛中,两个对局中的人为了每一步棋都绞尽了脑汁,竭尽了全力,以至于当对局进行到一个多小时之后,三川秀吉居然突然间出现了口鼻流血的情况。他一下子就软软地晕倒在了棋盘的旁边。

随后,守在场外的医护人员马上就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将他抬出去救治。但是在救治的过程中,稍稍清醒过来的三川秀吉还极力地挣扎着咆哮道:“李先生在看棋的时候,我也必须要看……”——事后记者们将这盘棋的棋谱称之为“新人王战之血泪篇”。

激战至下午六点钟左右,两个人都先后用完了自己的时间。在裁判催命般的读秒声中,两个人依然不动声色地在顽强奋战。又过了让人心烦意乱的将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当对局接近终局的时候,担任此次挂盘解说的宫本浩一九段,无奈地在讲棋室中宣布:“算完贴目之后,白棋尚有领先一目半的优势。”

“一目半,这虽然是极其细微的差距。”宫本浩一先生神情冷峻地说道:“但是,我个人认为,这个结果已经不可动摇……”

就在宫本浩一宣判死刑的同一时间里,三川秀吉看着面前的棋局,非常努力地左思右想。他的鼻孔里还塞着白色的纱布,而几名医护人员就在对局室的门外紧张地守候着。

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地在棋盘上将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反复计算,他依然找不到任何反败为胜的办法。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种回天无力的无助感。

一目半,在业余低水平的棋手们的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差距。对他们来讲,中盘时哪怕双方相差个一、二十目的,他们也会认为自己有能力扳回来。

但是在职业高段位棋手的眼里,这一目半就是天大的差距。在双方都把棋盘的每一个角落的价值、应对方案和先后顺序全都算得死死的情况下,不要说一目半,哪怕只是半目棋——四分之一子而已,他们也都会感觉到是天大的压力,因为道理很简单——对手不会看错!

你能算得清楚的所有地方,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可恶的家伙也一定会看得明明白白。而且这个该死的家伙一定会把这一星半点的差距维持到最后的。不要用什么侥幸的心理去看待这件事情,以为对手会有什么漏算的地方。在顶尖高手的圈-子里面,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李正阳来的那个时空里,曾经出过一名韩国棋手,叫做李昌镐。因为他永远是毫无表情的一张扑克脸,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石佛”。

当世人都承认,二十世纪的上半叶是吴清源大师的天下。吴清源曾被誉为是当世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而当后来吴清源退出棋坛之后,二十世纪的下半叶则是李昌镐的天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同样被人称之为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石佛李昌镐很少讲话,惜字如金。但是在跟队友们交流的时候,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教你如何赢下半目棋……”

一开始很多人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但是最后人们发现,极度精于计算的李昌镐,真的是把这件事情做到了极致。

半目,仅仅相当于是棋盘上的四分之一个子而已!

这是个业余低水平的棋手们完全看不透,也根本不会在乎的差距。是围棋棋盘上最小的差距,也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差距。但是在世界顶尖高手的眼里,这半目就是可怕的鸿沟。

何况是现在还差了一目半,四分之三个子呢?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在最后的读秒声中,对局室里的三川秀吉终于无奈地丢下了棋子。他仰天长叹:“天不佑我,非战之罪啊……既生瑜,又何生亮啊……”

他那极度痛苦的神情,令人不忍直视。

在后半盘的漫长的对弈过程之中,白棋始终牢牢地掌握着那根本不到一个子的微弱优势,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都没有给三川秀吉留下。

也就是这么可怜的一目半的差距,仿如天堑鸿沟一般,始终压得三川秀吉透不过气来。

经过反反复复的长时间思考之后,三川秀吉不得不低下头来认命。当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厅,来到休息室,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有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问他:“很多您的支持者还在外面等候着……您要不要见一下面?”

三川秀吉坐在那里犹豫了很久,最后说道:“还是要见一下的。我辜负了他们,唉……”

走到二楼平台外,推开窗户,外面的天色已经早就全黑了。天空中飘舞着细碎的雨丝,夜风很凉。站了一天的人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而且虽然已经都这个点儿了,但他们的当中,几乎都没有人吃过东西。

三川秀吉放眼望去,楼下黑压压的全都是人,直至大街的对面,站着无数的他的忠实的拥趸。他们的手中还举着各种为他加油的牌子,还有许多被雨水打湿了的横幅。

但是整个场面却是鸦雀无声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了结果。

但是没有人离去,当三川秀吉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窗口时,他们都默默地注视着他。

三川秀吉忽然感到非常的彷徨和无助。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面对眼前的这些热情的拥趸们——他辜负了他们所有的人。

有人递给了他一个扩音器,他举起来,极力表现得表情轻松,嗓音低沉喑哑地说道:“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但是,我……斯密马赛……对不起……”

他忽然间说不下去了,无法控制地哽咽了起来。紧接着,他浑身颤抖地低下了头,控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一头凌乱的长发在剧烈地抖动着。从他的侧面可以看到他绷紧涨红的脖颈肌肉、暴突的青筋,和极力压抑自己的痛苦表情。他紧闭着双眼,忽然间泣不成声。

楼外的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他们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极力想安慰他,激励他……

在三川秀吉的身后,李正阳正默默地离去,根本不理会那些在他的身后追着他的记者们。

“新人王之战”在闹闹哄哄之中开场,又在无数人的热忱期待之中,无情地结束了。

当天晚上,不知有多少记者面对着稿纸而抓狂。他们抠破了自己的头皮,绞尽了脑汁,拼命地想着如何交这一篇稿子,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比赛场上的棋手们轻松似的。

只有一向以公正冷静着称的藤原由纪香并没有什么为难。她在稿件中写道:“事实证明,被称为小李飞刀的这位天才少年棋手的实力,是不容小看的。大和棋院为了某种目的而举办的这场闹剧,并没有为刚刚结束的本因坊之战的那场突然的变故,而说明了什么……”

李正阳获得了新人王之战的冠军,加上他参加本因坊大赛的亚军和最佳新人奖,名副其实地成为了一名千万富翁。就连铃木秀奈都打了电报来,表示庆贺。

这辉煌的战绩自然让许多的人不满。就连铃木株式会社里面,也有些员工对李正阳不冷不热,敬而远之甚至愤而对之。只有极少数人悄悄地对他表示了友好的祝贺。

记者们也蜂拥而至,但是大多数人的心里并没有带着什么好意,甚至还有人还在采访的过程中故意下套,想让李正阳出丑。

好在李正阳应对记者的经验十分的丰富。而且除了下棋之外,他平日里都是十分的低调,跟记者们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比赛结束之后,作为他的好朋友,山田正南以及一些平日里和李正阳走得较近的朋友们,肯定会起哄让他请客庆祝的。

李正阳也十分的爽快,马上就在京都消费最为昂贵的银都定了一桌酒席,不仅一下子去了七、八个朋友,就连吉野四郎和千山静香也都跑来捧场。

当他们出门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从街道的对面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嘴里大叫着李正阳很久没有听到的青龙帝国语:“请问你是李正阳先生吗?”

突见此人,就连一向冷静而不动声色的李正阳,也不由得着实吃了一惊——居然是个老熟人:包如兴!

“怎么会是你?”

“哈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包如兴咧着大嘴,拽着李正阳的手几乎转了一圈,大着嗓门说道:“我说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了?”

李正阳就勃然变色,用青龙帝国语骂道:“我说你特么的就不能注意点?”

包如兴登时会意,急忙说道:“是是,我知道了!”

李正阳斥责道:“乱讲话别说我活不成,你特喵的也小命难保!”

“对对,必须注意!”

“保持距离!”李正阳训斥道。

包如兴急忙松开了手。李正阳又指着他,用樱花语对身边的人解释道:“这人有点儿疯癫,我都没见过他……真受不了……”

“哈哈哈……”山田正男笑道:“这么亲热,我还以为你们是老朋友呢!”

李正阳急忙忽悠道:“都是在异国他乡呆了很久的人,忽然看见一个乡党,他就有些过分激动,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众人纷纷点头,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就全信了李正阳的这番鬼话。

在来樱花帝国之前,包如兴突击了几个月的樱花语,当然听得明白,李正阳此时不仅是在替他圆场,而且也是在骂他。

他急忙配合着,举起自己胸前佩戴的记者挂牌,一边指着自己,一边用樱花语说道:“记者,记者。我是记者!”

他点头哈腰地向每个人都打了个招呼,尽管他一个都不认识。

在吉野四郎的安排下,公司的大院里早就停了几辆马车,作为车夫的职员们也都早已等在了车上。这些马车本来就是公司专事迎来送往的车辆,所以车厢都不大。

千山静香本想跟李正阳挤一辆车的,没想到包如兴抢先冲了上去。他一边挤一边用樱花语对众人嚷道:“斯米马赛,采访,采访!我要采访我的乡党……”

这是一辆公司接待贵客用的豪华专车,虽然尺寸不算小,但是装潢得也只能容纳两个人而已。当李正阳被众人让上去以后,包如兴马上就这么奋力地一抢,原本也想挤上去的吉野四郎和千山静香就都上不去了。

正好此时李正阳也正想问问包如兴是怎么来的,所以也并不反对他的乱挤。看见这种情况,吉野四郎倒也没什么,就是千山静香撅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马车上特备有一个很大的茶几,方便客人们坐车的时候喝茶。那个时候东都的路况都不大好,所以,茶托、茶几和茶具都是特制的,能最大限度地防止茶水溢出。

好在两个人都没有喝茶的兴趣,上车之后,就没人去动那些车上早就预备好的开水和茶具。

马车是特制的,宽敞舒适。车夫座和后面的贵宾座之间有隔音设计,车夫是听不到后面的声音的。如果客人有什么要求,可以摇铃让前面的车夫打开相隔的窗子,以便沟通。

等车子启动之后,李正阳就恢复了青龙国语问道:“你什么毛病?跑这里来干嘛?”

包如兴笑道:“怎么了?看见我,难道没有点他乡遇故知的小激动?”

“放心吧,我本来也不是想来找你的。”他接着说道:“你走了之后,天京的局势逐渐恢复了正常。随后,我包子入侵就从报社里跑了出来,自己办了一家报纸,叫做《环球时报》。”

“梁浩然没意见?”

“他意见大了去了,成天哭着喊着求我回去……”包如兴得意地笑道:“吗的我怎么可能心软?我早就想那个老混蛋彻底掰了……这小子太特么的官方喉舌了。我要跟他打擂台。”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专门报道国外的新闻,这总可以吧?还记得周丽琼吗?这婆娘也被我拉下了水,上了我的贼船了!哈哈,现在我想报道什么就报道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谁也特么的管不着我了……”

李正阳冷笑着说道:“只怕她现在已经做了你的婆娘了吧?”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聪明劲儿!”包如兴得意地笑道:“说到察言观色的本事,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你来樱花帝国多久了?”

“还不到五天……”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难道我就这么显眼?”

“我天呐,您是谁啊?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您说您走到哪里不是光芒万丈还自带金环儿的啊?”开完了玩笑,包如兴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本来也不知道李正阳就是你的……但是你最近在报纸上太特么火了。骂你的一大片,然后你还特低调地死都不回应。”

“虽然来这里我只看了两天的当地报纸,但是立马就能断定,他们所说的这个李正阳必定就是你……不过你放心,这事儿我从来没对人说起过。包括我那婆娘周丽琼……”

“我信你个鬼……就你刚才你的那番表演,一般人倒还能忽悠得过去,要是有个情报局的专业人士在场,咱们俩就都死定了……”

“我这不也是突然看见你,感觉特惊喜吗?”包如兴说完这话又连忙点头说道:“是是是,刚才的确有些得意忘形……话说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模样了啊?我还真不敢认……连五官之类的所有零件都好像全都换过了……”

“不该知道的少打听……”李正阳怒斥道:“我警告你今后离我远点儿啊!老实告诉你,现在人家情报局的人就已经盯上我了!”

“哦,那看样子,你的好日子又快到头儿了……我说你怎么到哪儿都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啊?好家伙,把人家堂堂的樱花帝国围棋界搞的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孙悟空转世了……到哪儿都能大闹天宫一番……”

“我只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下几盘棋,娱乐娱乐而已,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经打?”

两人这么说着话,马车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了。

银都大厦也是刚刚落成的。据说同样也是出自井上春寿的手笔——就是设计了现在刚刚开业的那个大和银行大厦的那位爷。

这座大厦集商贸、餐饮和娱乐为一体,据说里面甚至还预留了一座大厅,为将来建造一座大型影剧院做准备——尽管现在的胶片产业还在研发之中。

李正阳预订的包厢在银都大厦的三楼,叫做“美食大世界”的餐馆——几乎整个三楼都被这家餐馆给包下了。

对于大多数普通市民们来说,银都大厦不是他们消费得起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所有店铺都价格昂贵,“美食大世界”也不例外。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当李正阳他们在三位年轻貌美的女招待的簇拥下,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这里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看来东都的有钱人还真是不少。

进了包厢,李正阳就让他们随便点菜,山田正男他们还扭扭捏捏的,包如兴可毫不客气,抓过菜单来,马上就可着最昂贵的东西一路点下去——菜名他不见得都看得懂,但是价钱他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这一顿饭下去就消费了二十余万円——光是进口的麦德烈名酒就喝了七、八瓶,结账的时候就连一向挥金如土的李正阳,都悄声嘟囔道:“你小子可真不心疼我……”

包如兴马上低声回应道:“赶明儿您被他们情报局的一逮,多少钱都得没收……”

大家尽情娱乐,都喝得有点多。山田正男就大着舌头想给大家伙儿上上历史课。他说:“话说,在我们历史上的战国时期……”

包如兴也在兴头上,一听这话就笑着说道:“你一说战国时期,我就想到了一个笑话……”

这其实是他在穿越之前听到的一个冷笑话:

一个将军向他的主子报告说:“斯米马赛,那座城我实在没办法守得住……”

“八嘎,我可是给了你三十个人啊……”

“可是对方来了五十多个人……”

“纳尼?……这么大的手笔啊,难道是丰臣秀吉亲自来了?……”

这个笑话是我国那些熟读霓虹国历史的人编出来的。

当时霓虹国的人士们总是吹嘘说,他们也有规模宏大的战国历史,不比你们的什么三国啊、春秋战国啊、南北朝啊之类的历史差。

但是熟悉霓虹国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他们所谓的战国时期虽然确实是有,当时他们全国到处都是军阀割据,而且互相攻伐。但是细细地研究起来你就会发现,那些所谓的大战,其规模都小到出奇。

本身那些军阀的势力就小得很,其中有些军阀的全部家当其实不过就是一座小小的城镇。多数时候,他们能出动的兵力不过是几百上千号人,甚至有的时候真的就只有百十来号人在参战。这也能被吹为波澜壮阔的战国时代?

这跟我们历史上动辄数十万、上百万大军参与的大会战有的比么?

于是就有国人编排了上面那个冷笑话来讽刺。

包如兴也是喝大了,一时兴起,就说起了这个笑话。结果说完之后,他也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转头一看,发现所有的人都用奇怪而且是非常敌视的眼光瞪着他。

“万、万、五十万……呵呵,是万……”他慌忙结巴着解释道:“刚才少说了一个万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