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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炙之术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禁术,主要操作方法便是将十二片新烧制的铜片,以自身内力贴入病者三焦经十二个穴道。

略通医术之人皆知,三焦总领五脏、六腑、荣卫、经络、内外左右之气。所谓三焦通,就是内外左右上下皆通的意思,并于周身灌体,和内调外、荣左养右、导上宣下。练武之人都明白,内功运气,走三焦经一脉,最是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

如今为解九歌姑娘体内奇毒,公子欲以内力炙热铜片,然后贴入人体三焦经十二个穴道,再佐以药汤烹煮,银针隔绝中极、天突、肩井三处穴道。

这三种疗法同时使用十分罕见,宣于祁不会武功也不懂医术,茯苓便没与他细说。

但只要会点武功会懂点医术的人都清楚,这三种疗法根本风马牛不相及,想将其融会贯通并行之有效,非医术、武功双绝者不能。

茯苓行医十载,从未见有人将这几种疗法同时施加于一人身上,公子虽然早有研究,却从未真正用过。

若按常理推断,这几种法子,无论施针、贴铜片仰或烹煮,所行穴道,均令人痛楚异常,便是身体强健之人,这么折腾下来,怕也难以抵挡,何况是九歌姑娘这种早已七劳八损、不堪负重的身躯?

茯苓心道,或许正因为九歌姑娘病理特殊,昏睡后便无痛无觉天塌不动,如同死人一般五感尽失,如若不然,这番痛楚受下来,便是她毅力惊人尚能忍受,身体五感也承受不起,必定活活痛死过去。

如此极端的疗法,风兮音没有擅作主张,这些天除了让茯苓准备相关药材外,便一直在书斋研究记载这种疗法的孤本医书。

这日,樱城又下了一场大雪,洛川山上的梅花一夜怒放。

在这个梅花盛开的雪夜,九歌被幽幽的清香唤醒,睁开眼,望着素白的帐帘以及屋内精致的陈设,她有点恍惚,有种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因为刚睡醒,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仿佛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愣愣地看了两眼屋内环境,目光望向纱帘外那扇紧闭的房门,心想,一会儿是不是有个身穿橘黄鹅毛长裙的女子从哪进来。

等了许久,没有动静,她抓过一旁的斗篷,随意披在肩上,而后走出房门。

门外的景色与她脑海中一模一样,满山梅花齐齐绽放,树下落英缤纷,时光仿佛倒流了。

不同的是,她脑海中的画面里,有一个孤冷清绝的身影伫立于三两梅花树下,而此时,漫天飞舞的雪花替代了那抹雪影。

九歌将手伸出屋檐,托住一枚飘落的雪花,转眼间,雪花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水滴,冰冰凉凉。

“你久睡方醒,身体尚虚,不宜吹风。”幽沉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如山涧流水,泠然清澈。

九歌无需回头也知是谁,缓缓收回手,仰首望着空中飘扬的雪花,明净的脸上落了几分苍凉,“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这里多好,这样就没有后面的恩恩怨怨了,灵紫不会死,孟无缘也会活得好好的,灵回之巅不会解散,定北侯府也不会没落。”

夜色静寂,簌簌的雪花飘进栏杆,落在脚下。

九歌微微侧身,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长廊尽头,寒风从他身边拂过,悄然无声。

四目相顾,良久无言。

“我睡了多久?”仿佛刚才的那段话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九歌拉下被风吹到肩后的斗篷,迈后几步,远离栏杆边上飘雪。

风兮音面容沉静地看着她,目光轻轻浅浅地从她脸庞掠过,默然半晌,语气温凉,“五天。”

“噢。”九歌听后神色没有丝毫异样,拢了下肩上的斗篷,转身回房,“外面风大,进来说吧。”

房间里,风兮音让茯苓送来粥点,九歌边吃边和茯苓叙旧。当然大多时候都是茯苓在说,偶尔问到九歌,九歌便会简单答上一句,期间风兮音没有说过一句话。

过了会儿,宣于祁也闻讯来了,见九歌终于醒了又免不了要调侃几句,等聊到九歌病情准备言归正传时,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压抑下来。

一直三人坐在后方默不作声的风兮音终于掀开眼眸,定定地看向九歌。九歌则暗自觑了眼宣于祁,宣于祁微微点头。

“抱歉,几乎每次见你都身负重伤。”这也是九歌来梅林之前踌躇的原因。

她不想欠风兮音太多,可每次找风兮音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不是身负重伤就是身中奇毒,或者是找他帮别人拿药......就没有一次,不是为了求医而见他。

“九歌姑娘,公子才不想听你的道歉呢。”茯苓知道公子是不会嫌九歌姑娘麻烦,也许他还巴不得九歌姑娘经常有事要找他,于是替风兮音接道:“公子不需要九歌姑娘道歉,只希望你能保护好照顾好自己,可惜每次都事与愿违,唉!”

说到最后,茯苓长长叹了口气,她行医多年,一直在江湖上游走,从没见过像九歌姑娘这样多灾多难的体质,明明自身武功不弱,人也聪明,可总是受伤中毒。

最开始被楚翊尘剑气所伤坠入冰冷刺骨的黄河中,后来被连秋练毒瞎双眼,被不明人士打的几乎筋脉尽断,等终于养好了又在武林大会上被人所伤......

这些还只是茯苓知道的,像蚀魂香毒、契风崖一战、王府混战......这桩桩件件,哪次不是在鬼门关徘徊。

九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事。

她来天奕三年,其中有两年多是在与世隔绝的谷底度过的,一年不到的时间她经常把自己置于险境,屡次死里逃生......如果不是遇见风兮音,她刚踏入中原被楚翊尘剑气砍下黄河那次就死了。

能活到现在,着实不易。

“先前听你说,为出谷你凿穿地心,可还能找到你体内所中之毒毒源?”一片沉默中,风兮音突然开口。

九歌怔了下,缓缓摇头,“被淹后谷底生灵被淹一片汪洋,万物不存。”

风兮音拧眉,沉吟片刻,偏头看了眼茯苓。

茯苓会意,将九歌体内两种奇毒的毒性以及他们将要用的治疗之法简单说了一遍,问九歌意下如何。

九歌对解毒一窍不通,可身体是自己的,毒素在体内穿行,身体状况如何她一清二楚,每次毒性发作时那种求生无门的痛苦她记忆犹新。

“汤灸之术真能排出我体内的毒吗?”不是她怀疑风兮音医术,而是基于对自己身体状况的了解,觉得这种毒根本无可解。

“若能找到毒源,几率会更大。”果然,风兮音并没有万全的把握。

只可惜谷底那片荆棘丛尽毁,天地之大再也无处可寻。

宣于祁心中惆怅,偏头看向九歌,九歌亦垂眸不语。

“九歌姑娘你大可放心,汤灸之术固然有危险,但公子已研制多年,而且在你昏迷之时公子便用你的血做了多种尝试,到时候定然可以解你体内双毒。”茯苓以为九歌不放心,故而出言安慰。

事已至此,九歌还能说什么。

她并非怕汤灸之术解不了荆棘毒,而是担心最后没什么用白白浪费风兮音和茯苓的一番心血。

“好,一切听你们的。”大不了赔出这条性命,她早该死了,能活着出谷已是幸运。

风兮音看着九歌眼中早已不在乎生死的平淡,一贯冷厉的眸光划过一抹暗色,薄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是霍然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兀自出了房门。

“他怎么了?”宣于祁望着那抹离去的雪影,忍不住偏头问茯苓。

茯苓抿了抿唇,转眸看一眼九歌,轻叹道:“公子脾性向来古怪,尤其是遇到九歌姑娘的事,经常会做些出人意料之举。”

宣于祁眨眨眼,回头看向九歌。九歌默然地坐在椅子上,压根没有要动的意思。

茯苓走后,宣于祁问九歌,“你怎么不跟过去?”

傻子也知道风兮音一声不吭的离开肯定是因为九歌的事。

九歌低眸看着桌上吃剩的点心,神色寂然,“不知道说什么。”

“人费尽心机地救你,你得说声谢谢啊。”宣于祁谆谆教导。

九歌抬眼看他,“那样他只会更生气。”

宣于祁默了默,居然无言以对,最后扔下一句“反正是你们的事,别人管不着。”便离开了。

他还要继续去研究阴阳星象,确定回去的具体日期呢。

天快亮时,茯苓从小楼下来,去书斋向风兮音禀报,“公子,九歌姑娘睡了。”

风兮音目光一凝,从医书中抬起头来,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灼灼梅花,道:“今夜子时排毒,先去休息。”

“是。”茯苓点头,满目担忧地看向风兮音的背影,一夜的雪已经停了,凛冽的寒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他的长发,那异常俊美的面容上,显出一丝苍白。

从来都认为自家公子无所不能的茯苓突然有些羡慕九歌。她对九歌没有任何歹意,只是突然觉得九歌姑娘是何其幸运。

世上能令公子如此殚思竭虑,不惜使用上古之法倾尽全力也要医治的,唯独她九歌一人。

“汤灸之术最是耗费心神和气力,公子也请早点休息。”茯苓忍不住劝了一句便退下了,公子能不能听进去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天亮后,离开多日的浮生终于回了,与他一起回还有楚翊尘。

楚翊尘并非是在山上才遇到浮生,而是一早就和他在樱城外相遇,听闻浮生要去关外替九歌寻几味药材,似乎还关系到九歌的性命,作为兄长的他自然义不容辞跟着一起去了。

说来还多亏有楚翊尘动用了楚天盟的势力,浮生才能在短短五天之内就将所需药材全部凑齐。

二人凭借绝顶轻功,无视满山积雪,踏上北峰顶,漫山遍野的梅花吸引不了楚翊尘半分注意,甚至还嫌这些梅树碍事,兜兜绕绕了半天才进入梅林。

“漓儿呢?”站在小楼前的楚翊尘上下看了看,不知九歌在哪个房间,于是急吼吼地问浮生。

不等浮生回答,小楼前缓缓走出一个清湛冷澈的男子,楚翊尘二话不说,连忙冲上前,“风兄,漓儿在哪?”

风兮音望着眼前一身风尘仆仆的男人,满面胡渣,冰霜遮脸,细细看,下眼睑还有一丝青色,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疲惫。

“二楼第三间。”

清冷的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影登时就消失了。

得知九歌的下落,楚翊尘便没理风兮音,连楼梯都没找,直接飞身跃上二楼,认准房门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

浮生肩上背着一个药篓,正要和风兮音汇报这才带回来的药材详情,嗖的一声,只见一道青影落下,接着疾步冲到风兮音面前。

“漓儿怎么了?怎么叫不醒!”楚翊尘虽不懂医术,但看到九歌沉睡如尸般的模样,多少都会觉得不正常。

“她中毒了。”风兮音意简言骇地答了句,便和浮生说起特殊药材的处理方式。

楚翊尘心急如焚地站在一旁又不好打扰,直到浮生走后这才急急忙忙地追问,“漓儿中了什么毒?可有解?”

风兮音拧眉,显然不想从头到尾跟人解释一遍。

此时恰好宣于祁闻声出来,看到楚翊尘不禁打起招呼,“楚兄来了。”

看到宣于祁,楚翊尘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显然早已得知他和九歌在一起之事。

“祁兄。”简单点头示意了下,楚翊尘又连忙跟上风兮音,准备继续追问漓儿的病情。

风兮音看了宣于祁一眼,淡淡道:“问他。”

说罢,便朝药房的方向走去,显然再跟上也无益。

“祁兄,你可知漓儿中了何毒?”

宣于祁看了眼尘霜满面的楚翊尘,侧身道:“进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