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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秋意浓初提纳妾事

夕颜自这次觉察汐雾举止有异,自暗暗留心起来,注意着她常同何人往来,意欲何为?汐雾也更小心谨慎,行事愈加周密隐蔽,二人虽起居一处,身份相同,却相互防备顾忌,说话也只是些场面话,此乃后话。

数日匆匆,几场冷雨飘过,转眼已是莲败荷枯、桂香菊黄,夏日的燥热渐渐退去,秋日的轻风中已夹带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北静王府里依旧曲水流声、暗香浮动,如今水溶封为亲王,甚得皇宠,太妃身子渐愈、笑容常现,水澈打理外事,日渐熟稔,连若盈也长进日快,已能背诗写字,一切看起来都很美满,只除了黛玉的肚子,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这也渐渐成了太妃的心事,欢笑之余,不由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黛玉亦愈发小心的伺候着,唯恐惹太妃不快。

这日,宫里的吴太医来给太妃请平安脉,黛玉给太妃安置好,就隐到了春夏秋冬四季图的折屏后避着。吴太医因是王府的常客,亦无多少避讳,太妃便只歪在外间的暖榻上,不用帷幕,水澈侍立一旁。太医坐于榻前的三腿镶银乌木矮椅上,右手轻搭太妃脉息,细细诊了半响,方捋着胡须笑呵呵道:“恭喜太妃!太妃脉象沉稳平和,先时的胸闷积郁之症亦已减轻,身子已经大好了。以后只要太妃好好养着,少思多笑,少食多动,不久便可痊愈了。”太妃由丫头扶着,半靠在石青碎花靠枕上,笑道:“这还是多亏你医术高明啊,我该重重的谢你才是。澈儿,去给王太医包个双倍的上等封儿。”水澈忙答应着下去。

吴太医连连摆手笑道:“不敢,不敢!这是下官分内之责。”太妃笑骂道:“你别在我这里装这个样子。这钱也不是白给你,有件事儿还得请你上上心呢。”吴太医忙道:“太妃有何吩咐,只管驱使。下官必尽力而为。”太妃笑道:“看你,我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上次你来,说我那媳妇儿身子单薄,恐难有子嗣,这可不成了我一块心事。如今我让媳妇儿好好调养了半年,你再给瞧瞧,究竟如何,也让我这老婆子心里有个数儿。”吴太医道:“是!下官待会儿就去给王妃诊脉。”太妃笑道:“她就在这儿呢,你也不用到处跑,就在这里给她看看。”说着又吩咐香蓉道:“你去看着让王妃收拾好,再过来请太医过去。”香蓉福身答应着去了。

黛玉在屏风后已听见了这番话,也不敢违了太妃的意思,遂转进碧纱橱躺好,心下却愈发担忧起来。吴太医静静给黛玉诊了脉,起身问旁边丫头道:“王妃素日里可常常食不知味,夜间难眠?”雪雁忙道:“是!王妃素日饮食甚少,且向来浅眠,睡不踏实,一有什么动静就惊醒了,再后面就很难入睡了。”太医轻轻叹了声,隔着帷幕嘱咐道:“王妃,您身子骨儿本来就弱,且不可多思多虑,劳心伤神。如今老夫瞧着您有心事,又不肯对外人言,因而天长日久郁积体内,伤及肝脾,让您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这样怎能让身子骨儿好起来。身子不好,孕事就难啊!”说罢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黛玉听在心里已五味陈杂,犹豫了半响,方轻声问出心里最怕的问题,“太医,难道我今生就不能有孩子了吗?”吴太医安慰道:“王妃不必过虑,您虽身子骨儿不康健,却没有大病。这子嗣是要看缘分的,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当务之急是王妃要摒除心中忧虑,养好身子骨儿,日子久了,子嗣自然就有了。”黛玉听了此话,却是有苦难言,太妃抱孙心切,哪能等太多时候。

太妃一见太医出了碧纱橱,就忙问道:“到底怎么样?”吴太医淡笑道:“太妃不必过忧,王妃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弱了些,子嗣上自然就难了些。只要好好调养着,日子久了,自会让太妃如愿。”太妃听了这话,却微微皱了皱眉,道:“你别和我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刚才可是说我这媳妇儿还是难有身孕了?”太医笑道:“太妃莫急。王妃还年轻,这子嗣也不在一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话听在太妃耳里,却是认为太医不好意思说破,不过是安慰之语,心里也慢慢有了底。

至晚,水溶来萱晖堂请晚安。太妃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儿子,心里也倍感欣慰,淡笑道:“溶儿,你封为亲王也这么些日子了。这些天我瞧着你国事愈加繁忙,媳妇儿又操持家务,难免一些事顾不上,还是再找两个人来伺候你,我也放心些,你看怎么样?”水溶微怔了怔,淡笑道:“母妃不必担忧儿子,舒云堂那么多丫头婆子,儿子够使了。”太妃轻轻站起来,水溶忙上前扶着,太妃缓缓走至窗前,看着园子里月光下团团簇拥着的雏菊,淡淡道:“你别同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水溶轻叹了声,婉拒道:“母妃,儿子不想要。”太妃转头看着他平和却坚定的脸,问道:“你可是怕不好同媳妇儿说?这自有我来同她说,我瞧着她也是个大度知礼的,不会耍性子做出那没脸的事。”水溶平静道:“不是,是儿子自己不想要。”太妃差异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看看哪个王府不是美女如云,你怎么就不想要了?”

水溶难得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好在烛火昏暗,看不真切,只低头轻轻道:“母妃,儿子……儿子……”太妃瞧着他略显羞涩的模样,哪有平时精明利落的样子,知子莫若母,太妃轻轻问道:“溶儿,你可是……可是喜欢上王妃了。”水溶轻声道:“是!儿子只想要她一个!”太妃叹道:“也怪不得,媳妇儿的模样可是世间少有的,行事又大方得体,性子和你一样,对荣华富贵都不甚热衷。”太妃顿了顿,又道:“可是溶儿,媳妇儿样样都好,可是这身子却是难有子嗣的,今儿我让吴太医又来给她诊了诊,还是没有起色啊,总不能让咱水家绝后吧。”水溶微微皱了皱眉,不敢说还有水澈,遂轻扶着太妃宽慰道:“只是说子嗣难了些,又不是说不能生育,母妃不必过忧。”太妃拍了拍他的手,淡淡道:“溶儿,我也不让你纳什么侧妃、庶妃来要她的强,只先找两个丫头收在房里,做姨娘通房都随你们的便,只要能早日让我抱上孙子就好。”水溶轻声道:“母妃,孩儿一个也不想要。”

太妃皱了皱眉,再出口已是淡淡的不悦,“这是什么话。你身为水家男儿,有传宗接代的义务,子嗣自是越多越好。再者就算我们府上勤俭恭谨,也不能太失了大家的体面,你堂堂一个亲王,屋里就一个正妃成什么样子。即使怕皇上猜忌,不纳侧妃,屋里也该多几个知冷知热的人。要不传出去,不只你丢面子,就是你那娇弱的王妃也能被唾沫星子淹死。”水溶忙安慰道:“母妃息怒!听孩儿把话说完,孩儿这样做也是为了子嗣繁盛计。”太妃不悦道:“你就宠她一个,怎么能子嗣繁盛?”

水溶淡淡道:“母妃,女人多了必争风吃醋,不择手段,暗对子嗣下手。远的不说,就看看太子府,那府上有多少女人,这七八年下来也不过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这些年流产、下药、毒害之事从未断过,这样的府上哪能子嗣繁盛?”太妃淡淡道:“那是因为他府上没个正妃管着,太子又对内廷之事不上心。大家各自为政,可不是难有孩子。”水溶又道:“今年初定远侯新添了长孙,我们还去送了礼,结果也不是没活过百日。那可是嫡长子,死的不明不白,焉知不是那些妾室所为。儿子不想咱府上也如此不堪。”太妃道:“媳妇儿出身大家,知书达理,万不会做这些有伤天理之事。收房咱也找那些本分守规矩的,再者还有我呢,你不用担心。”水溶躬身道:“儿子不敢让母妃操劳!”太妃硬声道:“你这不就是在让我操劳。”

水溶抿了抿嘴,低声道:“让母妃忧心是孩儿的不是。只是孩儿同王妃情投意合,实不想中间再横插一人,让三人都不自在。以前没有王妃,孩儿只专心忙于国事,日子一天重复一天也没什么盼头。现在有了王妃,孩儿觉得连人生都生动起来,只想同王妃相守到老,母妃就当心疼孩儿了。”太妃叹道:“溶儿,我也知道在这人世间要找到一个情投意合、彼此知心知意的人不容易,你能找到也算是你的幸运。只是子嗣之事,关系重大,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啊。”水溶道:“母妃放心,孩儿知道分寸。自不会让水氏绝后便是。”太妃看着他,轻声道:“你再好好想想。即使王妃有孕,她也不能伺候你,还不是要收俩人在房里,到时她们也会有你孩子的,早收几天又何妨?”

水溶犹豫了半响,方缓缓道:“母妃,您还记得云姨娘谋害我之事?若不是……您同父王怎会走到如此地步?”水溶的话让太妃陷入了往日的沉思:当年自己年方十四,正值青春妙龄,在一次偷偷溜出去玩耍中不慎被人调戏,逃跑至郊外荒野,跌倒在地,北王恰好寻营回来,路过此地,方将自己救出。自己从此一颗芳心暗许,如今想着他盔甲白马,伸手轻拉她上马的英姿,依旧甜蜜不已。后来,自己硬不顾羞耻让父亲去说亲,好在北静王亦有此意,方成全好事。婚后二人相亲相爱,夫唱妇随,日子过的甚为舒心。可是等怀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北王要去戍边,自己大腹便便,又要伺候婆婆,不能前去服侍。只得忍下万般无奈委屈,亦为了自己名声,硬逼着北王纳妾,为此北王和她第一次大吵,感情也随之有了裂痕,最后抵不过母亲压力,北王匆匆纳了妾,一气之下决然去了边疆。

自己从此就守在王府,日日盼着北王归来。三年后,北王归来,却还带着云姨娘刚生的儿子,自己虽内心酸楚,依然强颜欢笑的接纳了他们,只盼着能同北王和好如初。北王虽亦有此意,却终究隔了三年,又有云姨娘从中作梗,二人虽爱意没变,却再也没了原来的情投意合。云姨娘回来,方发现曾经在边疆的风光不复存在,妾室就是个下人,连丫头都瞧不起,水澈也不过是庶出,吃穿用度同水涵、水溶天上地下,更让她痛心的是北王对水澈亦没有原来在边疆那么疼爱。如此前后的落差让她起了歹心要毒害水溶,幸被北王发现,遂将她休了,关到下房里,水澈亦认养于正房名下。但云姨娘怕自己不是真心对水澈好,为了消除自己的防心,没几天就自杀了。经此一事,自己从北王的感情也所剩无几,后来北王便主动请缨守边,夫妻长期分离。原以为时间能抹平一切,却不想四年前北王同长子一去不回,自己这一世的情怀就这样硬生生结束了,二人都抱憾终生。

水溶见太妃脸上有淡淡的哀愁,陷入回忆不愿醒来,忙上前躬身请罪道:“儿子无状,请母妃责罚。”太妃回了神,轻轻摆手,淡淡道:“没事!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只是若三个月后,媳妇儿依然无孕,你就收个人在房里,如何?”水溶不好再辩驳,只得答应道:“是!一切听母妃安排!”太妃缓缓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水溶不忍见太妃如此模样,刚要张口再说,太妃却抢先道:“你回去吧,媳妇儿还等着你呢。我过会子就睡了。”水溶只得躬身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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