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冬日,风是干冷的,卷带着细细的风沙,如在紫印关时差不多。
瑶柯开着窗子举目望着晴湛的夜空,繁星密布,灿若星河。
她想,这个漫长的冬日过不了多久就应该过去了吧!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了,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堪比一场大电影,充满着无数的未知。
今日见到昭云后,她的心里始终揣着一块大石,沉重得令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是在悲悯昭云悲惨的命运?还是为自己明知道这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去阻止、无力去改变什么?
她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很沮丧、也很迷茫。
房门被人打开了,瑶柯忙掩饰住自己所有的情绪,顺手自然地关上了窗子。
是赫连初回来了,他进来后直接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瑶柯打眼细瞧,发现他的黑袍上沾染了薄薄的一层风尘,莫非他一整日不见是去大漠里了?
她在这里暗暗胡思乱想,赫连初已经放下茶杯,转头看向了她。
“你简单收拾一下,我马上要去赴宴,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有人会来接应你,带你离开王城。切记什么都不要管,你只要确保自己安全就可以了。”
语声仍旧是冷漠淡然,但瑶柯听得出来,今夜怕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不然他不会做这样的安排。
“那你呢?”她随口就问出这么一句话,赫连初目光深邃了几许,好像微感诧异。
“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打算。”
他说完便移开了目光,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用词有些不妥,他没在停留,马上转身走了。
临出门前,他停了下来,好像不放心似的再次说了一遍,“记住我说的话。”
门被打开,一转眼人已消失不见。
瑶柯虽心里疑惑,但这个赫连初话虽然不多,但每次说出来必有一定的道理,她自然会按照他的要求来做。
离开王城。也就意味着准备离开北狄了,出了这个牢笼,在外面她相信自己总会找到一条逃跑之路的。
赫连初依照北狄王派来的宫人邀请,如约准时地来到了宴会上。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北狄王和王后,还有那步云,再加上他自己,看起来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家宴而已。
看到赫连初走了进来,北狄王笑着招呼,“初儿,快快落座,尝一尝这新烤好的香嫩羊肉。”
赫连初微微施了一礼,坐在了旁边的席位上,他的对面就是那步云。
那步云正慢条斯理地端着酒碗喝酒,听到他来了,也只是淡淡抬起眼皮斜了一眼,不予理会。
有宫人过来要给赫连初满酒、夹肉,却被他伸手一挡直接给回绝了,宫人悻悻地退到一边,再不敢上前。
这一切王后都看在眼里,她盈盈一笑,给北狄王斟满酒,笑着道:“今个难得在一起吃个饭,王上可要多喝点!”
她衣着华丽,尤其在墨发间还斜插着一根十分显眼的红麝珠簪子,赫连初看到后目光一动,放在桌上的手不由握紧了几分。
北狄王哈哈大笑,“王后说的极是,今个只是家宴,我们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个团圆饭。”
那步云不禁嗤之以鼻,一家人?对面的那人怎么配与他成为一家人!
王后拿着筷子替北狄王布着菜,看似无意间的一瞥,与那步云偷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两人皆面色不动,装作无事的样子。
“初儿,你带回来的金雍女子,可是金雍皇帝身边最为心爱的婢女?”
没想到北狄王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赫连初倏地抬眸看向了对面坐着的那步云,眼中寒芒乍现。
那步云一抬下巴,挑衅地冲着他挑了下眉,狐狸眼中透着十足的不屑。
“不是,他不是金雍皇帝的女人。”赫连初一口否决,很是坚定。
北狄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
“哦?难道是我调查错了吗?还是……你在撒谎?”
“王上到底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赫连初仍旧不为所动,静静地保持着笔直坐立的姿势,双手撑桌,面色冷峻。
北狄王沉下脸来,一顿饭还没有吃上两口,看样子隐隐要起争执之势。
“那我就直说了,我要你把那个女子交给我,她是我们北狄手里的一张王牌,有了她,北狄或许还能一战。”
赫连初身子动了,他直接站了起来,冷冷道:“看来王上设的这场夜宴别有用心,只是王上的命令,恕我不能听命!”
他起身要走,那步云拍桌站了起来。
“你敢!那步初,这就是你对父王讲话的态度吗?你身为北狄王室的人,却一心向着金雍,你到底是何居心?乖乖听王上的话,把那个女人交出来,不然的话,你休想走出这里!”
那步云刚说完,门外瞬间涌出许多的黑甲军,牢牢堵住了出路,手中的弯刀闪着寒芒,直指赫连初。
“慢着!你们都退下!”北狄王阻止了这些黑甲军,直接将他们给打发了下去。
他也在座位上站起,王后忙扶着他的胳膊,他深深看着赫连初,然后转头伸手在王后的发间取下了那根簪子。
拿在手中,缓缓道:“这个簪子难道你不想要了吗?”
看到那闪着红色光泽的簪子,赫连初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北狄王知道他对这根簪子有多在意,他轻唤:“初儿,你过来!过来我便把他交给你……”
赫连初目光紧紧锁着那根簪子,脑海中浮现出他母亲临走前,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睛大睁,好似拼着最后一股力气。
她近乎嘶吼地叮嘱着他,“初儿,你一定要把那根簪子给拿回来!然后……然后……”
这是她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一句不完整的话,他只猜测到这根簪子或许就是母亲这一辈子最为宝贵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完成她的遗愿。
好似受到了蛊惑,赫连初迈步上前,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北狄王。
王后和那步云眼睛不眨地盯着赫连初,生怕他一个犹豫停下来。
然而赫连初没有理会他们,他直接走到北狄王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伸出了手。
“把它给我吧。”
北狄王手里拿着麝珠簪子,慢慢收紧,他笑了一下,刚要抬手,忽然面露痛苦,嘴角抽搐不止。
身子一晃,就要朝前栽倒。
赫连初眼疾手快,马上扶住了他,只是下一刻,北狄王大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赫连初一脸。
那殷红的血滴似火炭般灼热,赫连初一愣,随着北狄王的身子单腿跪在了地上。
可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北狄王狰狞地抬头,目露凶光,手上一个用力,把簪子狠狠地扎进了赫连初的肩膀位置。
赫连初根本来不及反应,意识到疼时,簪子已没入血肉一寸多深。
他本能地将北狄王推开,一个起身后退到很远。
那步云也不知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仓皇地想要过来查看北狄王为什么吐血倒地,那边的王后已经大声喊叫:“来人!二王子刺杀了王上!马上给我抓住他!”
一时间,黑甲军如同一团黑云四面包围了过来,原来这大殿内也藏了这么多的黑甲军,他们把王后和那步云护到后面,将赫连初给团团围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将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给我抓住!”
随着王后的又一声高喊,黑甲军举着弯刀蜂拥而上。
赫连初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迅速将簪子拔出,收进了袖中。
一脚踢飞了最先冲上来的黑甲军,然后弯腰躲避旁侧弯刀的攻击,在地上一旋,直接用脚扫倒了一圈的人。
动作干脆利落,不给黑甲军喘息的机会,一招便让他毙命。
那步云远远地躲在一边看着,大殿内兵刃碰撞和惨烈喊叫声音交杂,血色遍洒,好似染红了人们的眼睛。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王仰躺在椅子上,已经气绝身亡,嘴上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
心里头翻江倒海,一阵的难受。
赫连初还在与黑甲军搏杀,他抽出腰间的银鞭,挥舞甩动,银光一闪,便是一道血线而起。
他自知围攻上来的黑甲军越来越多,既已拿到了簪子,他无需在这里与这些人耗力缠斗,且打且往外退。
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他挥鞭的动作慢了一下,被一个弯刀砍伤了手臂,幸好他里面穿着软甲,这才没有真的受伤。
脑袋的晕眩感越来越厉害,他意识到北狄王准是在簪子上抹了迷药,这个时候,药力已经发作。
如若再不走,恐怕就彻底走不掉了。
“叮”的一声崩簧声响,赫连初一甩银鞭,缠绕上方的梁柱,借力而起,一下子跃上了屋顶。
撤鞭闪身,马上就不见了踪影。
王宫内的黑甲军纷纷出动,率王后之令,一定要把赫连初给抓住。
火把连成一片,像是一条火蛇,宫中大乱,全都朝着赫连初消失的地方追了上去。
殿内的那步云快步跑到北狄王身边,伸手放在他的鼻端,然而北狄王早已没了气息,他吓得马上缩回了手。
王后还算镇定,她挥手将一众的宫人守卫全都挥退,只剩下那步云和她两个人。
她没有过来看,而是淡淡开口:“云儿,你不必难过,你父王早已病入膏肓,没几日活头了。今日,只是让他提前走了一步,正好可以减轻他的痛苦,又能利用这一点将那个贱人的儿子一举铲除。没有人会与你争夺王位,现在整个北狄,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那步云震惊地看着王后,“母后,难道是你……害了父王!”
王后神色平静,她仿佛把什么都看明白了,低低一叹。
“不是母后害了他,而是他已到了生命的终点,再多活一日,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你也看到了,他每日都喝那药汤,其实那早已没了作用,是他在欺骗自己还能继续活下去。老天要来收你,你又岂会逃脱得掉?”
她在那步云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抚着那步云的头,像是在安慰着他。
“不必难过,人固有一死,早晚母后也会离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坐上王位,将那个金雍皇帝的女人抓住,这或许能成为你登上王位获得的第一份礼物。”
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
她只想让那步云明白这一点,她曾在北狄王的耳边提过几次传位那步云的事,可是北狄王总是犹犹豫豫,似乎他好像另有打算一样。
后来赫连初一回来,王后意识到形势不容乐观,她必须采取行动,早日将王位的继承人给落实。
昨日,那步云到她的寝宫详说了一遍关于瑶柯的事情,王后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就暗地里在酒壶中下了与平日药汤相冲的药。
药性相冲,必有性命之忧,可是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这虚假的夫妻情分让她早就寒了心,为了那步云的将来,她不惜亲手害死自己的夫君。
即便日后遭到天打雷劈,她也不怕。
那步云终于在悲伤中恢复过来,他冲着王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母后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站起身来,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北狄的王了,万千臣民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他是辽阔大漠上的一只苍鹰,是时候该展现一下雄姿的时候了!
金雍,上次的战败,这次我要再讨回来!
回江河畔,瑶柯披着黑色斗篷与一群黑衣人在这里等着,四周寂寂,唯有江水潺潺流过的水声。
赫连初走后不久,就有黑衣人前来接应瑶柯,他们在王宫迅速离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瑶柯知道,现在这些人就是在等赫连初。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赫连初还没有回来,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虽然她不担心以赫连初那般高深的功力,有谁能伤的了他,但是毕竟就他一人,这其中的危险不可想象。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真是奇怪!她什么时候关心起那个人的死活了?
瑶柯暗暗鄙视自己,难道还真把那个赫连初当成自己人了,简直是想得够多!
她转身,顺手揪过一根野草,在手中把玩。
突然,她眼角余光扫到旁边黑影一闪,马上身上一痛,被人点住了穴位,动弹不得。
糟糕!遭到埋伏了!
她看不到后面,只用耳朵来听,没有丝毫打斗之声,那些身手不错的黑衣人难道都没有一丝察觉到危险靠近吗?
还是……
没容她再想什么,直接被人一罩麻袋,给扛了起来。
她心往上一提,眼前是一片黑暗,被人扛着跃起,不知又去了什么地方。
赫连初身子虚晃,他在王宫中逃出,脚下不停地赶往回江河畔。
但是体内的药力已经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勉强支撑着走。
好不容易来到回江湖畔,远远瞧见那里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黑衣人,匆忙走近一看,还好只是被人给点了穴道。
帮着他们一一把穴道解开,有个黑衣人马上抱拳回禀:“主人,邪赐点晕了我们,把那个女人带走了。”
邪赐,他最为信任的一名手下,他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赫连初沉沉地闭了下眼,然后盘膝而坐,“马上运功帮我把体力的毒素逼出来。”
剩下的黑衣人马上领命,不一会儿,赫连初便觉得好了许多。
静待了一会,他等到身子已经完全大好,然后起身吩咐:“在回江这里设好暗哨,我们就在这里等着那步云来。”
邪赐一定擅自做主将瑶柯送回给了那步云,瑶柯是那步云用来要挟金雍皇帝的筹码,她一时不会有事。
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那步云渡江与金雍对峙的时候,趁机把瑶柯救出来。
他不能把那个女人给丢下,一定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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