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婉一个劲儿地闷头跑着,她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好像身后正有什么猛兽在追赶她一样。
暗夜的风凉的刺骨,吹拂在脸颊上,一片冰凉。
原来她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哭了,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她顾不得擦,继续向前奔跑。
阿忠说过,只要顺着这里一直走,就能到荆城了,等她到了那里,他才会来找她。
她要快些走到!这样就可以很快见到阿忠了!
她边哭边跑,身上冷了,再也没有人给她披件衣裳了!脚上痛了,再也没有人蹲下身子背她了!
身边仅存的一个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现在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忽然觉得很慌,心里像缺失了什么似的,全然无措。
终于没了力气,她脚下一崴,凄惨的扑倒在地。
本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这一摔痛,让她明白身边的人确实已经不在了。
她抑制不住任由自己呜咽痛哭,抹了一把又一把,还是没能阻挡住那滚热的泪水。
阿忠说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江霖又不傻,思来想后一定会怀疑到她的身上,对她恨都来不及,见到阿忠后,还不得对他一阵严刑拷问?
阿忠……岂还会有好下场?或许现在……他已经……
云婉直觉脑袋里嗡嗡直响,搅得她六神无主,匆忙在地上站起了身,顾不得摔痛的膝盖。
她回头望了望,把心一横便开始向回折返。
什么皇上!什么要做人上之人!这些她通通都不要!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只希望阿忠还好好的,即便是死,她也要跟他一块去死!
她到此刻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对自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错失这个机会,现在赶回去一定还来得及!
阿忠,你等着我!我们说好的要在一起,你绝对不能撇下我不管!绝不能!
云婉从没有想到自己能跑得这么快,她现在披头散发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可是谁又能知晓她此刻的心有多么的痛。
回到那个山洞口,她眺望着江霖曾休息的地方,那里早已没了火光。
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有迟疑,马上跑了过去。
那里的火堆早已熄灭,灰烬中尚还带着余温。
夜色朦胧,她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四周找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没有见到阿忠的身影。
她慌了!彻底的慌了!
她不知阿忠现在是死还是活,她不知到哪里才可以找到他,她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阿忠……,你在哪里……快出来……”
尖锐的嘶吼打破山林间的寂静,出来觅食的小动物纷纷被吓得逃窜了很远。
云婉瘫坐在了地上,她不住念着阿忠的名字,哭成了一个泪人。
“阿忠,你到底在哪里……,不要丢下我……我好害怕……呜呜……”
“你不要丢下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躺在了冰冷的土地上,紧紧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那个男人彻底的不见了!他或许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永远的消失了……
剩下了她自己,她该怎么办……
茫然、痛苦、心伤、难过,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难以承受。
她在地上躺了很久,最后把眼泪都给哭干了,眼睛干涩红肿,她愣愣地望着夜空,感觉自己也要死去了。
旁边有枯草木枝被踩踏的声响,好像有一个人正朝着她走过来。
她神情恍惚,微微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一看,神情瞬间大变,目露惊恐之色,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
江霖被追得四处奔逃,他本想回一线沟大营与其余的龙风营士兵会合,可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的云威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又哪里知道,那些赶去支援他的士兵早已经被风隐和成练所带的人马拦住。
大部分的人全都缴械归降,只有一小部分人仍旧试图抵抗,但最终还是被依法伏诛。
江霖身边所带的都是他的心腹,这些人对他忠心耿耿,一路护送逃往了深山。
昔日的威风换成今日的狼狈,自己打的一手好牌,差点将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一个个他曾信赖的所谓亲近之人,一时间全都弃他而去,他顾不得埋怨,眼下只有保住这条命才是最主要的。
为了拦截后面的云威,本就剩下三十几个人,现在又折损了十多个。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江霖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这些人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教武场上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至今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他给了他们无限的希望,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他愧对他们每一个人!
身后终于没了追兵,江霖他们逃到一个十分荒僻的山坳里,连着跑了一夜一天,众人已是又饿又困,早就支撑不住。
一个个如同一滩烂泥一样仰倒在了地上,江霖也是靠在一棵老树上,喘得胡须直颤。
他们不敢生火,怕火光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只能挨着冻,有苦不能言。
江霖疲惫地抬起眼,扫视了一圈众人,看着他们跟自己奔逃,忍冻挨饿,却还不离不弃,他的心里是既感激又觉得万分的愧疚。
嘴唇动了动,最终沉沉一叹气。
“你们走吧!不用再跟着我了,离开这里去过普通的百姓生活吧!”
这句话在脑海中斟酌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这些个士兵猛然听到江霖如此说,皆面色一惊,他们也顾不得歇息,马上跪在地上,冲着江霖抱拳立誓。
“大人,我们不走!我们还要保护大人周全,怎可舍大人而去!”
“是啊!我们不能走!求大人不要赶我们走!”
其余的人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全都恳求江霖收回成命。
江霖微微有些动容,虎目中隐约有了泪光,他起身走到士兵的面前,亲自弯腰将他们一一扶了起来。
拍了拍他们的肩头,发自内心说道:“我江霖在这里谢谢你们!你们是我的兄弟,我的战士,你们为我出生入死,毫无怨言,我实在无颜再面对你们!”
他看着那每一双澄净的眼睛,看着他们眼里的不舍与忠诚,江霖忽然在这一刻觉得此生有这些兄弟真的足矣!
有个胆大的士兵抱拳开口:“大人,我们还是……降了吧。”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士兵马上喝止了他,“你在胡说些什么!大人怎么可能会降!我们还要跟着大人一起推翻金雍,创建一个新的帝国呢!”
“我们现在拿什么来创建?你以为皇上会给大人这个机会吗?现在只有降或许能抱住大人一命,如果一味与朝廷作对,我们全都不会有好下场!我这也是为大家考虑!”
“你不要再说了!大人自有打算!我们只要听大人的就好!”
“对,我们全都听大人的!”
众人七嘴八舌,若是换做往日,这个士兵胆敢说出这样的话,依江霖的脾气,早就一刀砍了他。
可是现时不同以往,他知道这个士兵说的是对的,他在为自己做打算,他都明白。
他抬手制止了他们,由衷地笑了笑,“大家都不要吵了!既然你们都说听我的命令,那我可就下令了!”
众人全都站好,严肃以待。
“马上在这里休息一夜,等天一亮,大家就各自散去,回乡去过普通的生活吧。”
“大人——”
“好了,什么都不要多说。”江霖不容他们再说什么,径自走到一边,重新靠在树干上闭起了眼。
士兵们无奈只好闷不吭声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各自沉默了下来。
星光黯淡,流云缓动。
周围鼾声四起,他们实在是太累了,闭上眼就熟睡了过去。
江霖在暗夜中睁开了眼,他动了动发僵的身子,缓慢地站了起来。
整理好自己的盔甲,拿上那杆发亮的银枪,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战士们的睡脸,转身便朝着远处走去。
来到一处高坡上,下面是很深的崖谷,从谷下向上卷起的凉风吹得他身后的披风猎猎翻舞。
他将银枪戳在地上,仰起头望着无际星河,心中怆然。
想我江霖戎马了半辈子,也尊荣了半辈子,到头来只剩孤身一人。
可悲可叹啊!
他望天长笑,虎目中滚下两行热泪。
如今大势已去,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到处躲藏,苟延存世,还不如自己亲手做个了结。
一切远大的志向皆成了空谈,他也无颜活在这个世上,就让这一切彻底的结束吧!
空旷的山里中响起一阵嘹亮的笑声,只是没过一会,那个笑声便被风给吹散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天光大亮,黎明的曙光照耀在每一寸大地上,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
士兵们睁开眼却没看到江霖的身影,他们匆忙地在四周开始寻找,可当他们找到那处高坡时,全都愣住了。
高坡上,有一人巍然而立,他手扶着银枪一动不动。
阳光为他披上金衣,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有人想上前叫他,可是当他看到那枪头上闪过的一抹血色时,他们全都明白了。
江霖已经死了!
一步步走上前,来到江霖的身边,但见他的脚下是一滩凝结的血水,转到正面一瞧,他的胸前是一处深深的血洞。
看这伤口就能想象到他当时用的力道有多么大,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江霖低着头,闭着眼,但能瞧见他的嘴角挂着一抹释然的微笑,好似终于得到了解脱。
士兵们眼含着泪把他的尸体放平,就在这处高坡旁的老树下,挖了个坑,将这个不可一世的堂堂丞相掩埋在了此处。
没有立任何墓碑,相信以后如果有人经过这里,也不会知道这座坟头里埋得究竟是谁。
依照江霖的命令,这些人把他安葬好便各自离去,返乡种田,做了一个普通的百姓。
云威与风隐和成练会合后,他们继续循着路上的线索追捕,终于来到了此处。
看到了那座孤坟,也看到了那滩血水,他们知道江霖已经畏罪自刎,了结了自己。
一切都已落幕,这颗金雍的毒瘤也被彻底的拔出了,他们只好返回荆城,将此事禀报给了祁渊。
祁渊坐在高位上面色冷峻,这个消息好像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情绪波动,他的眉目间始终凝结着一抹愁绪,浓的怎么也化不开。
他沉思了片刻,只淡淡道:“如今北狄全部撤了回去,边邑这边也再无任何隐患,云威,这里的一切可就交给你了。朕已离开隐都太久,朝廷政事必定堆积如山,等明日朕就回都城了。”
云威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听祁渊如此说,他马上抱拳道:“皇上尽管放心,边邑这边属下一定会让其恢复原来的面貌的。”
祁渊点了点头,他知道云威有这个能力做到,现在一切磨难都过去了,他可以放心的回去了。
负手来到窗边,感觉清风的凉意消退了不少,是不是春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呢?
翌日,祁渊带着一队人马踏上了回京之路,他这一要走,有人可就为难了。
一边是自己的媳妇,另一边是自己的师弟,无论他跟哪一方走,都对另一方放心不下。
君卜好像从来都没有为这样的事愁过,在祁渊还没启程前,他就抱着脑袋不住地唉声叹气。
刀砚发现了他的反常,然后走了过来,盯着他瞧了半天,问了句:“你怎么了?”
君卜一脸哀怨地抬起脸,看着刀砚是几次欲言又止。
刀砚狐疑地皱了皱眉,不解他这个表情是何意。
“你想跟皇上一起走那就走吧。”
还有什么能令他这么为难,那自然是他的那个师弟了,刀砚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这个。
刀砚一说出口,总觉得这话里带了几分酸酸的意味,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佯装无事看着风景。
君卜先是一喜,但听着话里的意思不对劲,又警惕地收住笑开的嘴角,把头摇了又摇。
“没,我可没这么说过。”
刀砚抿嘴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掩饰住了,她继续看着周围的风景,凉凉道:“不用在纠结了,我会跟你一起回去的。”
“嗯?”君卜好像没听清,马上凑近了些许,又问了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刀砚把眉一竖,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君卜哈哈一笑,伸手揽住了刀砚的肩膀,趁机占人家便宜。
“好,我知道了,还是自家娘子善解人意!”
他一说完,顿觉肚子一痛,紧跟着身边的人也闪身离开了。
“喂!你这女人!什么时候能改掉这动手的坏习惯!喂……等一下!”
他在这里大嚷大叫,而刀砚早就一拂衣袖施施然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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