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柯终于知道为什么赫连初一定要带她来青行峰了。
青行峰位于回江旁边,山峰很高,现在正值初春,大地万物才刚刚复苏。
青行峰顶上的积雪还未消融,在那上面的积雪覆盖下生长着一种草,名唤“雪草”。
现在这个季节还能尽快采到一些,等雪都化了以后,再想见到这种草只能等冬日来临了。
瑶柯这次昏迷了好久,她醒来后就已到了这里,在这青行峰的半山腰上,建了一座小木屋。
简单朴素,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整片回江,景色十分不错,独居于此真有一种隐世深山的感觉。
她睁开眼便见到只有小叶子守在她的床边,看到小叶子平安无事,她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等把一切事情都了解之后,她这心里才多少得到些安慰,至少小叶子没有同其他人一样离开这个世界。
小叶子非常懂事,在她醒后身子虚弱的这段时间,她烧火做饭,把瑶柯伺候的无微不至,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大人。
只是来到这里以后,赫连初这个人,瑶柯却很少能见到他。
也不知他是躲着自己,还是真的有什么事在忙。
问了几次小叶子,小叶子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赫连初的行踪。
瑶柯只好在心里暗自决定,等身子好些了,便带着小叶子离开这里。
她实在不想再欠赫连初什么了,正如她所说过的,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再有什么牵连。
她自己已经打算带着小叶子生活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离所有的人都远远,既不会给他们带来磨难,她自己也过得轻松。
前尘的一切就这样让它过去吧!
瑶柯打定主意便按时吃用雪草煎的一种汤,毕竟只有养好身子她才有资本去过独立的生活。
早春的清晨仍旧透着刺骨的湿冷,瑶柯正在屋里打扫着,小叶子慌慌张张地推门跑了进来。
瞧她跑得一头的汗,瑶柯笑问:“怎么了,叶子?是不是又偷偷跑下去找张大娘聊天去了?”
青行峰的山脚下住着许多户的农家,其中就有一个面色和蔼的老人,待人非常亲切。
有的时候实在待得烦闷,瑶柯便会同小叶子下山到张大娘家里坐坐,聊聊家常。
一来二去,小叶子倒与张大娘熟悉了起来,比她去的都要勤。
张大娘膝下曾有一儿,只是多年前因病故去了,现如今只剩下她老人家一个。
老人年岁越大,就越喜欢身边热热闹闹的,正好小叶子又懂事又会哄老人开心,俨然把张大娘当作了自己的奶奶。
“不,大姐姐,平日这个时辰初哥哥早就回来了,可是现在还没见到他的身影,我有些担心,怕——”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面上难掩担忧之色。
瑶柯收敛了笑意,她听后没有马上随着小叶子一起担心,但是将注意力放在那“初哥哥”这个称呼上。
瞧小丫头喊得这般自然,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了,难道赫连初这个冷面人私下里与这个小丫头交谈甚多吗?
小叶子一看她这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急的跺了跺脚,“大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初哥哥呀!真是急死我了!”
瑶柯被她的样子逗得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自己也觉得这样不怎么好,她马上正了正神色安慰着小叶子。
“不要担心,这里是你初哥哥的住处,他一定对这里十分熟悉,自然不会走丢的。也许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等等他就会回来了。”
“大姐姐,你不知道,其实初哥哥每日清晨都会到峰顶上面的雪山上寻找雪草,他怕你担心一直叫我瞒着你的。现在上面的雪已经开始化冻了,我就怕他一时脚滑,万一摔了下去可怎么办?”
小叶子也是真急了,把所有的事情全都给说了出来。
瑶柯的笑容僵住了,她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拉着小叶子快步走了出去。
边走边问:“叶子,你初哥哥平时都在哪里上山,我上去看看,别真出什么意外。”
小叶子忙伸手一指旁边的一条山路,“就是那里,每日初哥哥都是在那条路下山的。”
瑶柯心里有了底,她没让小叶子跟着,独自一人顺着这条弯曲的山路一步步爬上了高山。
天空一片浑浊,没有了日光,显得更加的清冷。
瑶柯搓了搓冻得发寒的双手,边走边四处寻找着,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到底在哪里。
她一直以为每日喝的雪草汤是赫连初早年就采好存下来的,没想到经叶子这么一说,她才知原来赫连初日日不见踪影竟是在做这件事。
心里不是没有一丝波动的,想想赫连初这个人虽然又坏又不坏,但与他接触到现在,他还真的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
相反,他几次三番施手相救,如果不是他,也许她早就葬身在回江里了。
这个人实在太过沉默,刚开始看到他时,给人的直观感觉就是他很狠戾,周身散发着抗拒,不容人接近。
可是真正相处久了,她才觉得赫连初真的很孤寂,他不苟言笑,好似把什么都沉沉地压在了心底。
要不是那日晚上,他对自己说起从前的经历,或许她还单纯地认为他是一个不懂感情、不懂人性的杀人怪物。
她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高点去对他进行任何评判,毕竟她没有经历过他所遭遇的一切,如果换做是她自己,也许她做的比他还要严重的多。
永远不要以自己的想法去判断另一个人的所为,因为这样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细想之下,她看到过这个人身上有温暖的一面,就好像那次夕阳之下,他的身子一半迎着阳光,一半藏着黑暗。
那副情景真的如他这个人的心一样,他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
在沧州那次,她说过那些灾民需要粮食,结果他就真的把粮食送到了灾民的手中。
他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却能跟小叶子这个小丫头聊到一块去。
他只是把一些不该有的情绪都给掩藏了起来,但是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情感,这样的他看上去真的不是很坏。
瑶柯继续往前走,离着峰顶已经不远了,她身子仍旧有些虚弱,故而累的气喘吁吁。
他叉着腰大口地喘着气,扭头一瞥,正见路旁不远的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地上,赫连初正侧对着她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瑶柯面上一喜,抬脚走了过去。
绕过几棵枯树,走近了她才瞧见,原来赫连初的对面是一座孤坟,石碑上什么字都没有雕刻,光秃秃一片,只是在石碑上面放着一支红的妖艳的麝珠簪子。
赫连初仿佛不知她来了,身子不动,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的那块石碑,好似已经深深地陷在了回忆中。
忽地一阵风吹来,簪子滚了几下被风吹到了地上,瑶柯弯腰伸手给捡了起来。
“这里埋葬的……就是你的母亲吧。”
能让他这副样子的,除了他已故的母亲,瑶柯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块地选得很好,周围景致不错,往上一些就是白雪皑皑的峰顶,而下面就是绿草连绵的青山,到了春夏季节,这里开遍野花,一定非常美丽。
看来他对他的母亲很好!
赫连初侧目看了她一眼,眸中仍旧是没带丝毫情绪,他没有作任何回答,算是默认。
瑶柯也不在意,伸手将那支簪子递了过去,“给,你的簪子掉了。”
她摊开手,可是那簪子上面的麝珠却不知在何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瑶柯一惊,忙道:“唉呀!对不起!我竟然把这支簪子给弄坏了。”
明明刚刚它还好好的,怎么自己捡起来后,它却坏了。
瑶柯顿时内心愧疚不已,她拿起掉下来的那半,本想着看能不能再修好。
可是拿近一瞧,她发现这颗珠子裂开的边缘很平整,两半也是对称的,像是本就是裂开的,只是正好被瑶柯一拿,它才呈现出原样。
瑶柯皱眉,她总觉得这颗珠子很奇怪。
再一仔细观察,她发现这珠子里面竟然是空心的,里面附着着一层细薄的白粉,这是……
不等她看这白粉到底是什么的时候,赫连初已经站了起来,伸手将簪子给拿了过去。
瑶柯手上一空,她马上提醒:“你看一下这珠子里面有蹊跷。”
经她的提醒,赫连初也注意到了,他用手指尖轻刮下一层白粉末,随即装进了一个小木瓶里。
又端详了几遍,神色带了几分若有所思,像是在想什么,瑶柯不免好奇,开口问道:“这支簪子是你母亲的吗?”
这个簪子的设计,明显就是在这里面曾经藏过药粉,只是这是毒药还是解药,可就不得而知了,除非能找懂药理的人验一验。
瑶柯忽然想,要是君卜在就好了,他一定能马上给出答案。
赫连初并不知道她此刻正想着这些,只是他紧锁的眉心已经渐渐舒展开了,看来他也好像懂了,手上收拢紧握住了那根麝珠簪子。
他把簪子重新收了起来,这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瑶柯见他什么都不多说,她自然也不好相问。
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小叶子担心你一直都没有回去,所以特地摆脱我前来找你的。”
赫连初移开了目光,没接瑶柯的话茬。
率先走在了前面,只冷冷道:“回去吧。”
果然两个人聊不到一块去,瑶柯也不自找没趣,暗暗将手缩进了袖子里,亦步亦趋地跟在赫连初的后面下了山。
小叶子一直在屋外等着,冻得鼻尖红红,看到两人一起回来,她笑得很是灿烂。
上前拉住了瑶柯的手,却是转头大声问赫连初,“初哥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大姐姐都等的着急了!”
赫连初步子一顿,淡淡看向正一脸窃喜的小叶子,后又把目光放到瑶柯身上,瑶柯表示很茫然,根本就没在状态中。
他没有回答小叶子的问题,只把今日采好的雪草递给她,声音有些闷。
“把这个拿去煎了吧。”
小叶子忙干脆地应了声,松开瑶柯的手,还装着故意似的撞了瑶柯一下。
瑶柯身子不稳,偏向了赫连初,赫连初伸手扶住了她,两人皆表情有些不自然。
小叶子走远了还不忘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人,笑得那叫一个欢快。
瑶柯瞧见了,不禁觉得疑惑,这个小丫头真是古怪的很。
她越想越觉得今早上她让自己去找赫连初,其实是故意的,这小小的年纪,鬼点子倒是不少。
瑶柯也是无奈,摇头苦笑。
而赫连初还是极为淡定的样子,只是走在瑶柯前面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加深了许多。
隐都,皇宫。
自从祁渊回来后,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工作机器,御书房的灯火,燃的一日比一日时间长了。
江太后被幽禁于福庆殿,两人母子关系从王嬷嬷死的那一夜开始就彻底将至到了冰点。
祁渊一次都没有去看过江太后,就连平日都不在福庆殿门前经过,宫里的人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主,长此以往下来,福庆殿几乎等同于一座冷宫,门前荒草丛生,无人再来打理。
回来后的祁渊再也没有笑过,好像变了一个人,宫人们全都小心伺候着,就怕一不小心惹了盛怒丢了小命。
瑶柯的名字更是无人再敢议论,因为所有说过她的人全都被皇上给杖杀了。
宫中一时间,人人自危,无人再敢多言。
御书房里一阵的冷清,所有的宫人都被祁渊给挥退了下去,烛火已将要燃尽,而坐在书案前的祁渊还在拿着书卷目不转睛地看着。
偶尔他咳嗽一声,喷出的气息带动了微弱的烛火,火苗飘忽摇曳,晃过他的脸,晃过他鬓间的几丝斑白。
这次咳得有些厉害,一声紧接着一声,他咳得不得不放下书卷,咳得弯下了腰。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他不断的咳嗽声,听上去令人感到有些心疼。
好半天他才终于不咳了,抬眼看了看沙漏,已经到亥时了,夜已经很深了。
他起身吹灭了烛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没有任何人,他孤独地走着,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扶着他胳膊的女子了。
宫里的每个地方都有着那个女子的影子,他每日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一夜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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