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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蜿蜒小路晦暗不明,通往不远处灯火阑珊的横山场镇,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缓步前行。

“清波,我让你给茶叶蛋说说长宁和嘉州见闻,怎样?”

“说啦,她都听入迷了,不断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

“你觉得茶叶蛋如何?”

“嗯,挺聪明的,比我班上女生都聪明。”

“那,班上女生有没有说喜欢你?”

“有啊,喂,你是不是给我下套啊?然后去给我妈告状?江宁,你不许这么坏啊!”

“男人之间交流,怎么可能告诉女人呢?”

“可是,那是我妈妈呢。”

“你妈妈就不是女人啦?”

“嘿嘿,也是哈,以后我俩说过的话,不许告诉我妈。对了,江宁,你喜欢我姐不?”

高个子停住身形,朝着自己脑瓜子一阵猛拍,嘴上直嚷:“哎呀呀,脑瓜疼,疼死我了!”

矮个子撇了撇嘴,甩开高个子的手,独自往前走,闷闷不乐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高个子迅速朝前跑,将矮个子抛在身后,大声喊:“今晚冬婶煮的是咸菜滑肉哦,谁去晚了就没得吃哟,到时只有喝洗碗水!”

“江宁,你慢点,等等我……”

上过一天班,就到了周六,江宁没有回县城,带着柳清波去了崖口村学校,在她姐姐支教的地方待了大半个上午,然后提着大包小包食品,一路询问,终于找到许家坳。

离开许普贤家时,江宁肩背十二个筲箕,柳清波则一手拿一个比红苕还大的土豆,二人转身,远远看到屋檐下母子二人还在挥手。

坐在板凳上的妇女颤声道:“儿啊,好好记住帮助我们的人,柳老师算一个,这位江大哥也算一个。”

站着的男孩提醒道:“还有柳清波,江大哥说,凳上那些漫画书,都是柳哥哥的。”

妇女点点头,眼含泪花。

返程路上,走到崖口村一个陡坡时,江宁突然停住脚步,提议道:“柳二娃,咱们休息一会儿,瞧你满头大汗呢。”

柳清波顺势坐在路边石头上,放下手中土豆,摆动脑袋,以两肩揩了揩耳边汗珠,指了指身边石头,“你也坐啊。”

江宁听话地坐下,放下手中筲箕,取下肩上背包,将两颗土豆放进去包里,随后掏出湿纸巾,替柳家老二轻轻擦拭。

柳清波倒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朋友兼兄长的照顾,啥客气话没说,但啥都记在心里。

江宁指着路边石崖,笑着说:“清波,你瞧瞧,那里陡不陡?”柳清波起身,上前一步,前倾身子,伸长脖子瞧了瞧,随即倒抽一口凉气,惊悚道:“怕有十丈高呢,吓得我脚发软呢!咦,石崖上竟然还长着一棵柏树,弯曲如盘龙,真漂亮!”

江宁笑嘻嘻地说:“那棵柏树着实长得好看,尤其救过我性命之后,现在看见它,我觉得更漂亮啦。”

“啥意思?”柳清波不解:“为什么它救过你命?”

江宁收敛笑意,神色忧郁道:“是啊,我说在这里差点死过一回,你信不?你别摇头嘛,是真的。去年冬天,我去下乡,天色黑尽,还下着雨,返回途中,不小心滚落下去。不幸中的万幸,我卡在柏树上,没有掉下深渊,最后不晓得怎么就脱险了,连滚带爬回到横山场镇。你瞧瞧,我左脸还有细微痕迹呢!”

柳清波双手捧住他脸庞,仔细端详一阵,似乎得到求证后,一屁股相挨坐下,红着眼眶说:“我就没见你不苦过!”

江宁自顾自点燃香烟,望着气势磅礴的山脊,无言。

沉默会儿,柳家老二幽幽道:“江宁,横山是我见过最大的山了。姐姐曾说,不说西藏青海,就说丘川都还有比横山更大的山,以后带我去看看。她还说,当时想去山里支教,但爸爸妈妈不许,很遗憾呢。江宁,要是我姐在大山里掉了性命,我家是不是就垮了?”

江宁揉揉身边小家伙的脑袋,爱怜道:“别瞎说,也别瞎想,你姐不是平安完成支教任务了么?人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都会好好的,在有生时间里做自己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幸福的。”

柳清波疑惑道:“我想,你带我见茶叶蛋和许普贤,给予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是不是自己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你还有没有觉得更有意义的事情?”

江宁暗自惊叹柳家老二的超凡悟性,笑容和煦地点点头,缓声道:“小时候,我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好替父母做些农活,不让他们成天那么累;后来,我爸去世后,我就希望天下出个好医生,能治好我妈妈的腿病和腰病,让她不再承受病痛折磨;我读师范学校时,我的愿望改变了,力争当个优秀的人民教师,桃李满天下;再后来,我去了你妈妈的公司,那时只希望多挣钱,在县城站稳脚跟,给一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来到横山后,我才发现,过去心中格局太小,今后应该做一个推动一方发展的好干部,让全乡老百姓都过上幸福生活,不让许茶叶、许普贤等农村孩子不再受到贫寒家境制约不能好好读书……”

柳清波打断话,老气横秋说道:“你觉得给老百姓做事最有意义,那就应当学我爸爸,去当区长或县长,为更多老百姓做好事实事。”

江宁笑道:“你小小年纪,心中格局比成年人还大,真是虎父无犬子啰!”随即,他叹息道:“曾经在夜深人静时,我也这么想过,但是,人看命运啊!我未必有你爸那么好的命运,所谓命运,关键在气运,必须得有当大官的运气。有之,我幸;无之,我命。懂不?”

柳清波摇摇头,没来由地吐出一句:“或许你娶了我姐就有这个命运了。”

江宁又一次觉得脑瓜疼,很疼很疼。

山风劲吹,吹散了盛夏酷热。

两位年纪相差近十岁的少年,第一次谈起书本之外的东西,从此开启二人相互鼓励相互帮衬的漫漫征程。多年后,时任京都财政部常务副部长柳清波认为,这次对话极具时代意义,是一代七零后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八零后九零后。

周一下午,横山乡召开党委会议。

会议进行到了第三个议题时,江宁感觉气氛有些异常,已经作完“关于八个村委会阵地建设资金安排的请示”的汇报,副书记柳树国低眉垂首,谁也不看一眼,端起茶杯只顾喝茶。

党委书记柳远熙看向乡长,低声道:“秋生,你意下如何?”乡长陆秋生咳嗽一声,视线在四位副职脸上稍作停留,为难道:“建国所说也是实情,我乡八个村级阵地打造资金共需资金120万元,县委组织部以奖代补也就72万元,一个阵地仅9万元,需要乡级财力补贴48万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哈哈,是不是?至于是否动用教育设备专项捐赠15万元和校舍维修项目未拨资金75万元,我个人觉得,还是可以吧?当然,最后请柳书记定夺!”

柳远熙眉头紧蹙,毫不掩饰心中对乡长发言的不满,瞧着满脸情绪的党委副书记,口气温婉,商量道:“树墩,这次村级阵地建设并不一定非要一次性到位嘛,分期分批实施打造应该也行吧?”

柳树国淡然道:“抓党建是党委书记主体责任,既然柳书记如此看法,我也不好多说啥,只是,我作为分管同志,善意提醒一句。只要县委组织部不追责问责到副书记头上,我也没啥意见。”

柳远熙额头青筋微露,紧抿嘴唇,似乎在努力抑制情绪,待脸色平和,露出淡淡笑意,说道:“即使动用本级财力补贴村级阵地建设,我让云锦和卓云想办法挤出8万元,凑够80万,不能再多了。当然,阵地建设预算资金可以砍掉部分额度,哪里需要120万呢?我看,顶多80万就足够了!”

柳建国今日好似吃了火药,话语呛人:“柳书记这句我老柳就不爱听了,我预算120万您觉得太多,存在水分的嫌疑,人家某某提出校舍维修需要326万,好像上次党委会屁都没放一个就通过了,难道是我柳树墩人品不好?”

陆秋生发话打圆场:“额,老柳,校舍维修资金最终通过了县财政评审的,也就310万而已,你可能不知道吧?”

柳树国毫不领情:“我咋不知道?我还知道每笔资金都按进度拨款的,剩余资金明日就将拨给县宁远公司,至少还能剩余12万元,咋啦?剩余资金不可以用作村级阵地建设?大家说说,校舍是阵地,村干部办公地点就不是阵地啦?”

对于这位同村同姓的党委副书记,党委书记柳远熙心情复杂。柳建国一直是他的有力助手,可谓言听计从,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党委副书记越发倚老卖老,尤其在经费上过不得硬,总是不遗余力捞取油水。上次校舍维修一事,柳建国曾私下找到党委书记大闹一场,责怪乡党委应该让他继续分管文教卫生。柳远熙温言相劝,解释好半天也没能打消对方负面情绪,不由得发了火,说这是县委副书记的意思,这才让柳树国撒手作罢,也没对校舍维修从中作梗。今儿柳树国发难,明面上就事论事极力争取村级阵地建设资金,暗地里却是发泄心中不满情绪,甚至不管不顾冲撞党委书记的权威。

心知肚明的党委书记柳远熙额头青筋暴露无遗,将原本端在手中的白瓷茶盅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响声。

白色瓷盅底部迅速爬上一条纹路,好似貌似和谐的乡领导班子,从此裂开缝隙。

江宁将视线从瓷盅上移开,望向其他两位副职,苏绣面带浅笑,段云锦神色肃穆,仿佛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会议室落针可闻。

但是,江宁此时倍受煎熬,不仅柳树国提到了校舍维修项目,而且他还明确提出动用专项用于教育方面的资金,自己作为分管文教卫生的班子成员不表达意见也不行了。

党委会议就此陷入僵局。党委书记不愿意动用专项资金,且明确指出村级阵地预算资金过大,乡长陆秋生则打出和牌,既不得罪党委书记,也在暗地支持柳树墩。其他两位副乡长各自修炼闭口禅,不愿意得罪家族势力强大的本地猫,更不愿意此时发言,再稚嫩的官场中人都懂得,谁发言意味着分边站队,有所取舍。

若副乡长江宁发言,支持党委书记是肯定的,势必得罪乡长和副书记,由此卷入派系纷争的漩涡,从此违背了自己独善其身的初心。这个后果,不得不考虑,毕竟他江宁来到横山尚不足一年时间,可谓底子薄、资历浅、人脉少,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排挤得灰溜溜地离开横山。可问题是,要是不支持党委书记的话,他在横山更是无立足之地,不用等到被排挤就得卷起铺盖走人。

出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江宁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事情总爱遵循墨菲定律,越怕什么就来什么。老谋深算的柳远熙怎能让党委书记在党委会议上成为孤家寡人,总得找人垫背,还能借此机会发现自己的支持者。当然,假如无人站出来反驳与党委书记意见相左的意见,他完全可以动用一把手权力,以条件不成熟下次再议的理由不作决策,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党委书记笑眯眯地瞧着分管文卫的副乡长,呵呵笑道:“江宁,柳副书记所提意见,你意下如何?”

虽年纪仅二十一岁,但在县委常委办工作期间曾列席多次县委常委会议,江宁对县级大佬们刀光剑影拼刺刀的博弈见怪不惊,就在党委书记话落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用手扇了扇从邻座飘来的烟雾,咧嘴露出人畜无害的迷人笑容,缓声道:“我个人认为,柳书记也好,柳副书记也罢,包括陆乡长,你们的意见无所谓对错,只是各自观点的出发点不同而已。”

“打造村级阵地,既是上级要求,也是横山自身需要,和校舍维修如出一辙,没有啥区别。只是,校舍所用对象是老师和学生娃儿,村委会阵地所用对象是村干部和少许群众,仅此不同而已。正因为如此,村级阵地修建标准值得考量,是按照现目前打造方案全盘覆盖,还是按照一定比例确定几个示范点给予重金投入,我个人觉得,若要作出决策的话,需结合我乡党建工作规划而定。”

说到这里,江宁瞟一眼党委副书记,见他神色无波,方才继续讲:“若是党建规划要求今年必须高标准完成全乡八个村级阵地建设,那就无可厚非,该投入多少就投入多少,哪怕挤占教育资金,我也是支持的;若是并无此要求,我赞同柳书记的意见,分期分批打造,而且每一所村公所阵地建设,都得按照设计施工,打造一处算一处,切莫二次投入,否则既费马达又费电,财力投入更多反而不能取得效果。以上意见,仅供参考,最后以党委会议决策为准。”

听了江宁后半句,柳建国不再强作镇静,脸色逐渐变红,继而转为紫色。他不待党委书记开口,抢先发言:“你说个锤子,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哪条意见都他娘的算不得意见,纯粹就是废话连篇,当然,也不怪你这个嘴上无毛的娃儿,笔杆子出身嘛,书生意气只会耍嘴皮子。”

被骂一顿的江宁神态自若,仿佛柳树墩所说跟他无关一样,接过邻座苏绣递来的香烟叼在嘴上,只顾打火点烟。

柳远熙抬手制止柳树墩的人身攻击,轻咳一声,朗声道:“我觉得,江宁同志说得很中肯,这事儿暂时搁置,会后请柳建国同志牵头,陆秋生同志把关,按照先打造一至二个示范点再全面铺开的原则制定横山村级阵地打造方案,提交下次党委会议研究。至于如何向县委组织部交差,此事由我负责协调,力争求得支持。下个议题,轻大家先看材料,再发表意见。”

江宁突生尿意,瞧一眼脸青面黑的党委副书记,起身离开会议室,列席党委会议的党政办主任卓云跟随而去。

厕所里,并排站在尿漕前一阵快意恩仇时,卓云伸长脖子凑到江宁耳边,悄声道:“你小子真是高人,不得不让人佩服啊,既支持了柳书记,又保住了教育资金不被挪用,啧啧,不得了!不过,我提醒一句,今天你算彻底得罪了柳树墩,以前他对你搞校舍维修就不满得很,如今你挡了人家财路,恐怕不会轻易罢手的。”

江宁收起武器,抿嘴作笑,轻轻摇头,声音不高不低,话意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小子一天疑神疑鬼的,还张嘴胡说。人家贵为党委副书记,境界高着呢!卓大总管,听说县委组织部已经将你纳入下批拟提拔干部名单,过不了几日就将荣升横山乡党务委员,你可得提升自身修为呀!”

卓云提起裤子,腾出手来,朝着摇摇晃晃走出厕所的那道背影竖起中指,发出一声哀嚎:“我靠!”

临近天黑,党委会议终于结束。

参会人员各自散去,没了往日相互插科打诨热闹画面。

江宁拿着笔记本,回到寝室,见柳清波还在做作业,呵呵笑道:“好啦,柳二娃,快收起作业本吧,咱俩现在去君君饭店吃炖猪脚,可好吃啦。”

柳清波满口答应,咂咂嘴,摸着肚子说:“原以为来到乡坝,成天只能吃白米干饭,没想到顿顿大鱼大肉,估计周末回到县城,胖得连我妈妈都不认识了。”

江宁手抚心口,佯装痛苦状,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家伙,真是不解风情呢!你姐在横山时,我也最多就她吃过几顿重庆小面,柳二娃享受如此高规格待遇,你晓得花去了我多少大洋?哎哟哟,江大爷我这几天肉疼得紧呢!”

柳清波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