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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婠端起面前的茶盏并未言语。

显而易见,这绝不是姚锦瑟第一次上门。

之前,一直以为秋夕在接济春儿,不想竟然还有阿娘一行,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也真够难为她那点月钱了。

其实,姚锦瑟会上门并不意外,可秋夕实在不该瞒自己这么久,若不是故意撞破,保不齐她真就一直瞒下去。

她掀起盖子,只浅浅啜了口,伴着清香,淡淡的苦涩在口腔中蔓延,却在心上辗转几回。

秋夕伏在地上,道:“奴婢如此接济少夫人,也是为了大夫人,少夫人说大夫人染疾抱恙,奴婢担心她们潦倒,无钱医治会——”

梁婠抬眸看秋夕一眼,固然知道她的用意,可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不该刻意隐瞒她,更不该不经告知,便替她做决定……

秋夕见梁婠面上未有怒意,接着道:“奴婢知晓梁姬心存芥蒂,要一般人便罢了,可大夫人毕竟是梁姬生母,奴婢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梁婠淡笑点头,盖上杯盖,截住她的话,“你说得对,是不能见死不救。”

秋夕白着脸,重新伏地:“奴婢甘愿领罚。”

“梁姬,此事不怪秋夕,实在是,是我们,我们走投无路了——”姚锦瑟揪着衣角,垂下眼,倍觉屈辱,脸色极为难看。

求助求到仇人门前,不是走投无路是什么?

梁璋虽是被高潜当替罪羊杀了,但若不是因她设计陷害,高潜没有这样的机会,将娄雪如之死推到他头上。

梁璋是她害死的。

梁婠放下茶盏,淡淡瞧她:“长嫂不怪我了?”

姚锦瑟别开脸,泪意逼红眼角,死死咬着唇,简单的两个字,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梁婠了然,轻轻颔首。

姚锦瑟如此闭口不言,秋夕只好抬起头,道:“少夫人是有身孕了。”

梁婠惊讶看向姚锦瑟。

姚锦瑟垂下头:“阿父曾派人来接我回去,可条件是要我打了这胎,我已嫁入梁氏,如何眼看夫家断了血脉?我不肯,阿父便不管我,我是无事,可是——”

话未说完,她便捂着脸,直哽咽。

梁婠拧着眉头,像在斟酌。

秋夕:“奴婢自幼入府,受梁氏恩惠多年,梁氏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再想到故去家主,奴婢于心不忍,得知少夫人怀着梁氏血脉,大夫人又病着——奴婢知道,其实梁姬心里也未必是好受的。”

阿翁和阿父……

梁婠点点头,他们未必不会怨怪她。

她默了会儿,站起身,“以后给钱,不必再偷偷摸摸。”

秋夕猛地抬头,姚锦瑟更是挂着泪、瞪大眼珠看过来。

梁婠怔怔瞧着姚锦瑟未显怀的小腹,许是目光太直接,看得姚锦瑟不自觉地用手掩一掩,很是无措。

“……梁姬?”

梁婠轻轻勾了勾唇角:“长嫂是梁氏的功臣,这点血脉是该保住。”

秋夕神色松快了许多,伏地又拜:“奴婢会去自行领罚的。”

白商素节,月即授衣。

夜间,梁婠洗漱完,便赤着脚,盘腿坐在榻上,对着棋盘,与自己博弈。

陆修则伏在案几前,写写画画。

两个人,沉默多、交谈少。

梁婠单手托腮,瞧着棋盘里一颗颗棋子出神……

陆修舒了口气,搁下笔,才一抬眸,就见梁婠盯着棋盘发愣。

他熄灭案几上的灯,走上前,往那棋盘上瞅了眼,微微蹙眉:“你这是生怕旁人不知你的意图。”

梁婠眼皮一掀,正对上那暗暗勾起的嘴角,想嘲笑就直接笑呗,忍着不累吗?

陆修不理会她恨恨的目光,抓起她的手,将方才落的子移去边角,“且不说太过急于求成,就这一心纠结局部,最终也只会失去大场。”

梁婠本能就想反驳他,先发制人、速战速决,可一偏头,瞧见他严肃认真的眼神,人的确是不易察觉到自身的问题,便垂下眼点点头。

陆修瞥她一眼,不由扬起唇,倒算肯听人劝,就不知是否能做到。

心知他已忙完,梁婠便自觉收拾棋子。

“后日是千秋节,卿想去吗?”陆修褪下外衫,只留中衣。

梁婠抱着棋盘,双眼放光,待对上陆修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才明白这是又被他戏耍了。

一个姬妾能随便进宫?关键他还知道自己想弑君。

梁婠垂下眼角,将棋盘放去一边。

说来奇怪,陆修好像从没问过她为何要弑君,为何对高潜有那么大仇恨……

“后日,我带你进宫。”

梁婠皱着眉头看过去,坐在榻上的人,眉眼如画。

他会这么好心?

千秋节这天,陆修走得很早。

白日里,群臣祝祷,外使来贺。高潜性喜奢靡、爱讲排场,这千秋节定是要声势浩大地办一场。

合欢红的长裙曳地,芙蓉纹的大袖翩翩,层层叠叠的饰带飘逸。

梁婠对着镜子照了照,略觉少了点什么,又扯了扯衣襟,只微微露出细颈与雪脯,是娇女郎的欲说还休。

“如此盛装打扮,岂不是会得罪宫里的贵人?”秋夕有些担心。

梁婠不以为意:“主上的好日子,难不成要穿素素的?”

这宫里头的人,她可太清楚了,要真穿得简单,那不是低调,那叫扎眼。

梁婠收拾好,便去前院,门口的犊车已等候多时。

仔细一算,她已经很久没入宫,记得上次去,还是帮皇后诊脉,可如今皇后已对她心存芥蒂。

起初,梁婠还有些许担心,陆修这么大喇喇叫她进宫会不会过于狂妄,直到南止车门前,从贵族车驾上下来不少女眷,她才放下心来。

步行至端门前,就有内侍候着引路。

梁婠从从容容走上前,内侍领着她就要往春华殿去。

春华殿,但凡有大型宴会,高潜就会在那里进行。

皇室重臣坐于殿上,群僚外使坐于两廊,四下装点得绚丽多姿,到处上演着歌舞升平。

梁婠抿起唇,浅浅漾出一个笑,处处高悬的红色莲花宫灯,也照不亮她眼底的一片幽黑。

前世,她几乎是死在春华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