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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芳这几日辛苦,被云乐舒打发回房休息,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搁在心间,沉甸甸的不得舒缓。

忽又想起表嫂母女已在来燕京的路上,忍不住将压在枕下的地契和信封取出,喜不自胜地打开细看。

信封内装的是她的放身书,打开一看,又夹带一把钥匙与一纸条,上面写着,“宅所南屋床下有一木匣,内有珠翠黄白之物若干,可保娘子余生不愁,愿娘子同家人团圆和美,安康得乐,老有所养。”

怎么看,都觉有种交代后事的意思。

薛芳眼皮一跳,更觉惊疑,一把掀了被子出了门去。

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见到的却是那样一个情景。

临窗塌上的软垫已被血液和酒水浸透,被漏进来的月光映得粼粼发亮,熏暖的夜风灌进来,呛得满鼻满口的血腥味。

云乐舒与岳暻倒在塌上不知生死,两人脸色均是苍白如纸,一个从背后被刺了一刀,一个手腕划开血口,血淅沥沥地往下流。

“王上!娘娘!”

她大惊失色,吓得腿膝无力,下意识扑过去想救人,见着面前惨状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唤了几声“娘娘”不见回应,才想起要去请医士。

她跌跌撞撞跑出去,一路不见人,一连穿过两处廊院才看到值守的慎怀等人,声嘶喊道,“王上、娘娘出事了,快去太医院请人!还有......那几位伺候生产的婆子也请过来......”

在场众人闻言,脸色大变,慎怀踢了踢身边呆滞如鸡的小宫卫,“你二人速去请人。”

见薛芳惊魂失魄,站都站不稳强撑着要往回走,肃声问,“王上同娘娘夜饮,吩咐我等不要打扰,不知前头究竟出了何事需要急召太医?”

薛芳颤声道,“王上和娘娘遇刺,现下生命垂危,奴婢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慎怀大人,你我做不了这事的主,得......得再去请人......”

慎怀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震骇,扶着颤巍巍的薛芳,“宫中主事的也只剩下王后娘娘了。”

扭头看向被深夜喧哗闹过来的宫女太监们,快声道,“快去凤藻宫请王后。”

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往帷房去。

薛芳再度踏入帷房,仍不可避免地被满室血腥惊了一瞬。

慎怀上前查看岳暻伤势,伸手探其呼吸和脉搏,已无任何生命体征,再看云乐舒,见其阖目昏迷,蛾眉深蹙,却仍有气息尚存,惊道,“贵妃娘娘尚有气息!”

云乐舒手中握着个香囊,手腕处的血流已变得迟缓,慎怀看了一眼那齐整的伤口,目光晦暗,浮起几丝怀疑。

吾乡山房外围戍守森严,不可能放进来任何一个刺客,若真是刺客所为,必是内宫深得信任且近身伺候之人,可今夜并无人在旁伺候。

他心中仿佛有了答案。

“娘娘,您睁眼看看奴婢......”薛芳见血止住才敢上前触碰,轻轻握住她另一只手,一边呼唤,一边扭头关留心门外是否有医士赶来。

塌上的女人汗透衫裙,面容痛苦不堪,稀碎的呻吟从唇齿间溢出,仿佛从噩梦惊醒。

薛芳心底那口屏住的气还来不及吐出去,便听得一声痛入心膂的惨吟,握在手里的手被抽离去。

匆匆回眸,见云乐舒双手胡乱抚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痛得直痉挛。

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滚落在褥子上的香囊也沾了血。

薛芳掏出绢子为她擦汗,将那个云乐舒视之如命的香囊塞回她手中,急得啪嗒掉眼泪,“娘娘,千万别动,医士马上就到了......您和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云乐舒紧紧将香囊抓在手心,痛苦的痉挛似乎有所缓解,却感受到自己身下有出血的征兆。

用尽全力睁开眼,露出一个满足的、没有任何遗憾的笑容。

又抬眸迎着慎怀充满审视的目光,如临终遗言,又如堂前自首,一字一字道,“今夜,是我支开众人......终于手刃仇者......我自知弑君之罪难逃酷刑严狱......故畏罪自......尽......与任何人都......无关。”

薛芳脸色错愕,抬头看向慎怀,却见他肃然而立,没有显出半分意外,仿佛早有预料。

云乐舒面前撑着说完,双眼缓缓而闭,除了身上剧痛带来的抖颤,神情宛若死人般安详。

这时,门外传来王后仪驾之声。

郦婼樗、岳岘以及太医院当值医士从插屏后进来,撞见这番情景,又恰好将云乐舒最后那几句自白听了去,一时神情惊悚,无不瞠目结舌。

晚间时,舒贵妃命一宫人将一纸册立继君的诏书送至礼部,却不言其他,只说留待后用。

礼部的人晓得其中厉害,连夜派人过来知会,郦婼樗知道岳暻今夜特意早归往吾乡山房陪伴云乐舒,只好按下满腹疑问待翌日再来问个清楚。

谁知临睡之际,宫人仓皇来报吾乡山房出事了。

一进吾乡山房他们便撞上了两三个行色匆匆的医士和太监,问起出了何事,一个个亦是不知所以,什么都说不明白,她蹙眉环视,见宫女太监个个面色仓皇,仿佛大祸临头。

心里便有种不祥预感,岂知竟是这样的场面!

有血从云乐舒身下流出,薛芳跪在塌边泪流满面,顾不上向王后行礼,哭求道,“王后娘娘,救救我家娘娘,她腹中还怀着王上的血脉,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娘......”

郦婼樗从云乐舒方才那番话的震惊里抽离出来,下意识捂住岳岘的眼睛,“快替王上、贵妃医治。”

“今夜之事,所有人务必保密,谁胆敢透露一字一句,下狱赐死,族亲同罪,慎怀,今夜吾乡山房所有人,留下必要的看顾之人,其余暂且看管起来,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慎怀抱拳应诺,“属下遵命。”

“倩影,你带小殿下先回凤藻宫。”郦婼樗不敢松开捂住自己儿子眼睛的手,出于本能地想先将儿子带离这诡异的案发现场。

岳岘反而握住了她微颤的手,摇头道,“母后,儿子不怕,儿子想留下看着父王和姐姐。”

少年老成的语调使郦婼樗心头微定,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贵妃榻一左一右均围拥着医士与宫仆,探脉诊治,端水递药,每个人俯身弯腰,低声交流,帷房中静穆得叫人害怕。

岳岘的目光透过纷沓的人影,从人与人之间的夹缝穿过去。

有医士从人群里回首禀道,“回禀王后娘娘,贵妃娘娘伤口已妥善包扎,只是失血过多,胎儿难保,若任由胎儿居于体内,只怕要一尸两命,眼下需挪去别间,同接生嬷嬷一起将胎儿取出,或者还能救回贵妃一命。”

郦婼樗听见孩子保不住,心里莫名一空,并无欣喜之感。

叹口气,让人速速将人挪去别间,吩咐医士千万要保住大人,扭头看向岳暻那侧,心中忐忑却不敢开口询问。

岳岘心跳得极快,目光在走动的人群里不停跳跃,心里既忧且怖,有种不知将要发生什么的迷茫和胆怯。

他的父王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他感觉到临头欲倾的巨大压力和责任,而后是一种为父王悲哀的唏嘘,身为其子的担忧和悲痛却要寡薄得多。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先贤所言,竟成父王一生谶言......

他乱糟糟地胡思,想起礼部送来的那封微微泛黄的册立诏书,脑中浮现起云乐舒那日在凤藻宫对母后说的那句,“这孩子不会妨碍什么,你信我......”

所以那个总是对他笑的白鹤姐姐,竟然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剖白自己,证明她的孩子不会妨碍到他的太子之位么?

正心绪错杂,忽然听医士恸哭,“王上......龙驭宾天。”

郦婼樗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滑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