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楼。
苏寻的表演结束了。
谢幕之后，两个白衣少年上台，和着流水般的琴声跳着舞。
琴声缭绕，舞姿轻曼，柔中带刚。
客人们的目光落在舞台上，思绪却不知飘往了何方，没几个人真的在欣赏歌舞。
楼里很安静，他们倒是很想要说些什么，却有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向身旁，面面相觑之间，都能看到各自眼底的震惊——
这场傀儡戏，当真别致！
凝光楼的清泉老板，也当真大胆！
这个故事当中，有五个主要人物，分别可以与现实的五方势力对应——
天帝，代表的是神族；吴君，代表的是俗世的皇权；典生，代表的是巫师；水妖，代表的是妖族；周凝阿念，代表的是普通人。
故事的前半段是围绕周凝展开的，后半段是围绕阿念复仇展开的。
也就是说，故事的主角，是普通人。
整个故事的正反派，也是由普通人来划分的。站在周凝和阿念一方的，典生、水妖都是正面角色，而天帝和吴君，是反面角色。
对应到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情形呢？
神明与巫师的对立。
贵族与平民的对立。
可是，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神明、巫师、贵族，三者是统一的！
——虽然白牙已经把海神换成了天帝，但仍旧免不了观众将天帝与神明对等，与海神、与大巫师对等。
巫师可能背叛神族吗？
平民有可能主宰世界的命运吗？
凝光楼的普通客人，消费并不算高，大厅里的客人，有巫师，有普通贵族，也有稍微有点儿钱的平民。众人各怀心思，而心中最为激动的，莫过于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不过，不管是谁，都不得不承认的是——
这个故事很精彩，明日必定会传遍大街小巷。
只是，没有人敢评论，尤其是，圣山十巫可在场呢。
“咳。”
巫朌突然咳了一声，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能听到心脏漏拍的声音，下意识的转头看过来——
“喂，丫头！生气了？”
巫朌却是突然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追了过去，到门口的时候大概意识到不妥，又转了身，朝众位行了礼，笑容仍旧和煦，道：“对了，刚刚表演的傀儡师，叫苏寻对吧？不知明晚能否前往鸿运商行演出？演出费从优，若是有意，随时都能去商行找本庄主。”说着，扫视一圈，“届时，还希望众位多捧场。”
说完，转身便出了门，四处张望一番，朝前方的白影追过去。
白牙走得并不快，刚刚巫朌那番话，她是听见了的。旁人或许会猜疑，不知巫朌是何用意，但是，她很清楚，巫朌是在帮她，在用行动表示，这出傀儡戏并没有触及圣殿的神经。
而且，巫朌今日是去跟吴君谈判了的。
明日，吴君会公布周凝之死的真相。
到时，所有的观众都不免想起这出傀儡戏中的周凝，会问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吗？会问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吗？
即便最后，吴君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人们仍旧忍不住会怀疑，吴君是否只是替罪羊？圣殿，还有海神，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毕竟，要抹除一个人的存在，这种事可不是吴君能够做到的。
白牙能够想象得到，巫朌，或者说圣殿，不会因为这场戏而对她或者苏寻、凝光楼做出什么。若圣殿真的因此而采取行动，反倒更容易引人遐想，所以，不如什么都不做。
——不过一场戏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巫朌会邀请苏寻去鸿运商行表演。
还是当众邀请。
——就差当众宣布说，这场傀儡戏讲的都是事实了。
他没有理由做到这一步。
“走那么快，去哪儿呢？”巫朌追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衣领，跟拉小狗似的。
白牙皱眉，转身怒目而视，咬牙：“……”
巫朌赶紧松手，“这么凶……”
白牙冷哼一声，整了整衣领，道：“去鸿运商行。”
巫朌惊喜，“被我感动了？终于决定追随本庄主了？”
白牙斜了他一眼，道：“星渊师兄他们没来，估计是商行在拍卖什么宝玉。”
“真伤心。”
巫朌叹了口气，转眼却又变了神色，问道：“丫头，为什么周凝的儿子叫阿念？”
白牙偏头看他，问道：“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她想过巫朌会问起刚刚的故事，却没想到他第一个问的是这个问题。
巫朌问道：“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叫阿念的朋友？在地下城认识的？”
白牙眨眼，没出声——
她突然想起来，似乎每次她跟巫朌见面的时候，阿念都“正巧”不在……
“还真是啊。”巫朌却从她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啧啧”两声，“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他可能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
白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只是，这老头的演技比影帝还高明，她并不能看出什么……她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他的鼻子，道：“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你再说一次？”
她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巫朌看出端倪，却不料，话音刚落，就见巫朌变了脸色，像是受惊了一般，整个人都站直了几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定定的盯着她……
白牙感觉有些瘆人，还有些莫名其妙，怔了两秒，松手，退后两步，“喂，你没事吧？”
“啊？”巫朌回过神来，摸着鼻子呵呵的笑了两声，“被吓到了吧？我说的谎话太多，鼻子没变长，却成了我的软肋，一碰就打雷。”
白牙“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巫朌跟着她走了一段，难得的沉默，良久，悠悠的开口，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小女孩，每次我说谎的时候，她也都会捏着我的鼻子说，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
白牙讶然，“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别是这个世界的曦和吧？
巫朌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没有名字。”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的脑袋压得很低，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刚满一周岁，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这是第一次，白牙见到他露出如此牵强而悲伤的笑容。也是第一次，巫朌在她面前，流露出真实的、脆弱的感情——
她感受到脑袋上那只手的重量和温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