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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渔坐在房间的露台上,看着一本书,书上讲了很多药剂偏方,编书的作者很有意思,每一个药剂方子都配了一个短小的故事或者传说,看起来不仅不枯燥还非常引人入胜。

江渔看这本书有一段时间了。她翻着手中的书页,手边放着甜甜的果汁和柔软的糕点。

梵倾音下午有工作,江渔想要在这里等梵倾音回来一起吃晚餐。她下午没有别的安排,非常享受这样闲适地度过下午茶时光。

她不再派人去波波多海,只是例行听仆人送回来的消息,没找到,还是没找到。

许多人说,这么多天了,人可能已经没了。就连凡妮莎夫人也派人来说,不日就把家族搜救队撤回来,让郡里和庄园派出去的人也回来吧,不必再费心。

但这些都是试探,江渔知道,很多事情终归是要从冰冷的海水中浮到海面,这背后的人,也要面对面才能把话都说清楚。这些日子她虽然不想不问,但是她一直在默默等待。

于是也算是在意料之内吧,她无数次想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场景下,这件事情才会真正落幕,而此时此刻,应该出现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夹杂了大海咸腥的气味扑面而来,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江渔合上书,抬眼看向面前伤痕累累,筋疲力竭的少年。

似乎是拼了命的搏斗过吧,兰尼浑身的伤口大小不一,有的被海水浸泡的发白,有的却像是新添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每一道伤口看上去都在诉说主人曾遭受过的苦难和痛楚,而这些原本不必有。

兰尼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紧贴在脸颊上,原本看起来平和英俊的五官显出锋利而深刻的轮廓,他紧抿着嘴唇,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光芒,那是劫后余生,不顾一切的诉求和坚定。

江渔叹了口气,曾经她怎么会觉得兰尼和男友相像呢,他们明明毫不相似。

“坐下来吧,兰尼。”江渔把书放在桌子上,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然后摸了摸茶壶的温度,倒了一杯推到了对面的桌子上:“您看起来很冷,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兰尼从江渔开口心就沉了下去,他来这里之前早就在心中计算过了几百种他们见面时的场景和问候,如今面对的,恰恰就是他能想到最坏的一种。

他多么希望这是他的错觉,他这样不顾一切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颤抖着嘴唇,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那么苦涩:“我给您带了礼物,所以一回来就来见您。”说完似乎是怕对方说出什么应答赶紧在身上翻找起来。

“我本来把它包的很好,可是回来路上遇到了点意外,只好把它藏起来,希望您不要嫌弃。”

江渔静静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少年站在不远处,身上的海水和血迹将地面都打湿了,明明此刻他正遭受着巨大的痛楚,却还是含着一抹羞涩的笑意,递出了一株极其漂亮的彩色珊瑚。

“波波多海跟我预测的一样,虽然风浪大了些,海下光线也很暗,但确实有这种彩色珊瑚,您看这一株,虽然没有我母亲那一株大,但是同一珠珊瑚上有三种以上色彩的可极为罕见呢。这是我们郡里透明珊瑚也比不上的。”

兰尼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炫耀着自己找来的宝藏,他举起那株彩色珊瑚对着阳光,在光线下,珊瑚身上红橙黄三种暖色交替晶莹剔透,看起来像流淌着液体的水晶。

如果这一切不是谎言的话。

如果这一切不是有目的的计划的话。

江渔微微闭了闭眼,这一切的孽缘都是因为她,也必须由她来终止。

“兰尼,请您坐下来吧。”江渔坚持着,“您好不容易从禁海回来,九死一生,现在坐下来歇歇吧。”

“请您收下这份礼物吧。”兰尼也坚持着,他努力忽略刚才江渔提到的禁海两个字,不敢向前走得太多,只是挪动了两步,伸出手去。

“我不会收的。”江渔直视着兰尼的双眼,“这是属于您家族的荣誉,您不应该送来给我。”看到对方双目之中仿佛火焰熄灭一般丧失了神采,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我们都知道您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但我多希望此刻您是回到家中,而不是出现在这里。这样就能证明我们所有的想法都是对您的诬陷。”

兰尼这下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冷,又在心里升腾出一丝莫名的骄傲,他所爱的女人比他想的还要聪明,但是这样的聪明又仿佛应该是理所应当。

他从一开始紧绷起来的身体到了这时反而放松下来,一瞬间疲惫,剧痛都像一把把利刃直接刺向他的大脑,让他耳边轰鸣,视线模糊。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所谓的笑了笑,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害怕的了,无论是向前还是后退,一步之遥的地方都将是万丈深渊。

那他不如洒脱的道出自己的心意,维护自己的尊严,至少不要像一个一无所得的可怜虫让人心生怜悯。

兰尼走到椅子上坐下来,身上的血液很快染红了椅子的靠垫,未干的海水又氤氲处一片片的湿意,这就像他心中流不尽的泪水,可他还要维持着面上的笑意。

“我没想要伤害您,我没想到您会过去...当我得知您遇到意外的消息,我心都要碎了,可是我却很高兴,我知道您心中有我。”

“所以说这一开始就是我的过错。”江渔垂下眼帘,在心中唾弃自己,却要把事情都说明白。

“您应该知道我的婚姻并不完全是由我自己所能决定的,我的家族和地位已经决定了我的丈夫人选他们的出身和背景。”

也许这样说会直接伤害到兰尼的自尊心,但是却能起到当头一棒的作用,是最迅速最有效的办法。

“可是您并不看重家世,您不是那样的人...”兰尼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他僵硬地辩解道,可是却被江渔打断。

“这和我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关系,您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所以我没想到您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没能在一开始就向您解释清楚。”

“您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他去世的很早,我对他的记忆有些模糊,这些年也只是通过画像回忆他,以至于我初见到你时,竟然会错认。这是我的错误,后来看来您和他并不相像,我却也没和您解释,这也是我的过错。”

江渔稍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后来我视您为伙伴和朋友,未曾察觉到您的心意,便是我最大的过错了。”

“有什么关系呢?”兰尼自嘲地笑了笑,“您哪里有错处,倒是我早就想到您会拒绝我了,我遍查不到您到底为什么对我会有一丝的好感和兴趣,于是这就成为我白日做梦最后的依托,我愿意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献出自己的生命,遭受所有人的嘲讽和谩骂。所以您为什么自责呢,最终我还是让您知道了我这隐秘卑微的心意,您不觉得我恶心吗?”

江渔看着对面坐着的兰尼,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可还是故作无所谓的说出这样的长长的话语,她心中也是一片疼惜,因为她知道这个少年冒着生命危险回来,忍受着身体上鲜血流尽的剧痛,现在还要直面爱情破灭的绝望,现在还能支撑着他不倒下去,只剩下本身的骄傲和自尊了。

于是她恳切地说道:“每一个人的心意都非常珍贵,没有罪责,您也是一样。能被您这样优秀的人喜欢是我的荣幸,倘若您喜欢上任何一个人,她都该感到荣幸。我不是恶心,而是为您感到可惜。”

“假若您能够直接对我说出您的心意,也许我可以以朋友的角度去劝慰您,事情本不该走到这样的地步。”

兰尼勉力想要去看清江渔面上的神情,“那样说出来就等于毫无希望,您不是我这样的地位能够去爱的人。”

“那您也不该走这最坏的一步棋。”江渔终究是有些不忍,拿起旁边的披肩递给兰尼,可惜对方并没有伸手接过去。“您不该把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还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至少我知道您去了,这就够了。”兰尼的面容漾起一丝微笑。“您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

绝不会是梵倾音告诉她的,神使视他为蛆虫,根本对他不屑一顾,至于林奕,那个武夫除了派人追杀他,想要弄死他之外,还不如梵倾音。

“我醒过来之后,倾音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是却禁止维尔曼家族的人进入庄园,反而几次会见杰夫家族的人。他不是不清楚您下落不明我多么着急,却还采取这样的措施...”江渔顿了顿,“紧接着我又见到了凡妮莎夫人。”

“您那样聪明,想必是母亲说错了什么话吧。”

“不,她用词很谨慎,可是曾经她那么以您为傲,我以为她的急切是为您而来,可她却是为了家族而来,仿佛...仿佛是做好了要牺牲您的准备,可那语气里却并无悲痛。”

“所以您料定我一定会回来,而母亲知道我的计划。”兰尼的眼睛又有些明亮起来。

“我们派了那么多人,这么多天早就该把波波多海翻了个遍,为什么还是没能找到您呢?除了您曾经跟我提到的魔琳比亚的那片禁海,您出事又偏偏在禁海旁边的波波多海,郡里采珠人好手那么多,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您的算计,您怎么能够确定不会被人找到?除了禁海我想象不出您还能藏哪里。”

“是的,正是这样,这株珊瑚,这株珊瑚就是在禁海...波波多海我早就去过了,那样漆黑的海底怎么会长出这么美丽的珊瑚,非得是风光霁月的禁海才能有这样的成色...” 兰尼语气有些喃喃,“我即使是有去禁海的勇气,也不能达成心中所想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都能公平交换就好了,可惜感情是最不可能的。”江渔叹息道,“我派人送您回家,您务必好好休养,请您放心,善后的事情交给我来做,不会再去有人打扰您和您的家族。”

倾音答应过不插手,林奕得知了消息一定会派人处理这件事情,想必手段不会柔和,兰尼一身狰狞的伤口也不可能全拜大海所赐。

“请问我以后还有见您的机会吗?”兰尼已经不抱希望了,他此刻活着,却感觉自己早已被埋葬进禁海的海底,他所有的梦想和希望已经破灭,他输的一败涂地。

“我会会见凡妮莎夫人,您足够强大和优秀,也经受住了最危险海域的风浪,是时候彻底接手维尔曼家族了,作为掌家人您一定有非常繁重的事务要处理,不适合再一个人出海采珠,同样也不再适合频繁前往这里,当然必要的时候作为家主我们会有会见的时候,但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通常情况下您可以派其他人来庄园接洽事务。”

这就是给他这次失踪找好了原因和借口,表面莽撞的探险失踪变成了接任家主之前的考验,这样的安排也切断了他们之间一切的可能。

“您简直是想让我心碎而死。”兰尼感觉到眼前变更的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出现的眩晕还是不自觉分泌出的生理性的泪水。

他突然想起上次见到梵倾音时,对方洞悉了他的心意之后流露出淡淡的不屑。他当时怎么会认为对方是心慈手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身份懒得动手,分明就是要倨傲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失败,撞的头破血流。

“您一直稳妥而坚韧,希望下次见到您时,还可以是朋友。”言尽于此,江渔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兰尼是一个聪明人,除了感情之外,他还有理智,还有身为维尔曼家族继承人的责任。

“请您让我自己走出去吧。”兰尼艰难地站起身来,坚持着:“我历尽艰难才走到这里,来到您的面前,即使失败,我也要自己回去。”

江渔沉默着,她很想尊重兰尼的请求,因为这是他到最后也想要努力维持的尊严,只可惜兰尼只堪堪走了几步,就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

江渔赶紧上前将人搀扶起来,很快仆人就上前来遵照江渔的嘱托去安排车辇,并抬走了昏迷中的兰尼。江渔重新坐下来,看着手中和衣袖上因为搀扶兰尼而沾染的血迹。

他们的谈话用了不少时间,因为梵倾音这时从室内的窗帘后面走出来,不知道听了多少。他走到江渔的身边,蹲在她的身前,有些担心。

江渔把沾满鲜血的手轻轻地交握在一起,语气有些低落:“我自己做的错事即使尽力弥补也造成了这样的伤害。我只是失去了一个朋友,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

梵倾音拿着干净的帕子仔细轻柔地擦拭江渔的双手,看到帕子上擦拭下来的属于兰尼的血迹时,眼睛里闪过鄙视和不屑,一想到这样恶心的东西沾染在江渔的手上,心中又感到非常厌恶。

然而江渔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些,她只是听见半蹲在她身前的人柔声地安慰道:“兰尼会是一个好家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