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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学堂也是放假的。

工作狂上官婉儿放了假也在学堂备课。她身为史官,本来就相当忙碌,又抽出闲暇时间来办了个学堂,少不得要比别人更辛苦些。而伽罗从西域远道而来,是来借典籍抄本的。武则天只许给她三个月的时间,她能带走的有限,自然要好好甄别。

两位女工作狂就这么凑在了一起,惺惺相惜。从七月伽罗到长安,两个月来,两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处,重阳节也是如此。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伽罗放下书卷揉了揉眼睛,看向站在一幅书法前发呆的上官婉儿,“我有点离愁别绪还说得过去,你盯着那句诗看了一上午了,到底谁才是李白迷妹?”

“你是。”

伽罗拿信口胡说眼都不眨的上官婉儿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就一句吗,那么好看?”

“我总要想想,怎样才能更胜一筹。”

那幅字写的,正是之前李白闯宫宴那天,斗诗时写下的那一句。上官婉儿得了圣后恩准,把那幅李白真迹拿回来了。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这件事伽罗也听过。那天本是圣后宴请新科士子,到场的人太多,李白随意续的一句,第二天就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

“婉儿……无论诗词文章,书画舞曲,万般创作皆由心生。心中有天地,落笔才有世间万象。那李太白云游四方,见了多少事多少情,才有这般胸襟。你读万卷书却不行万里路,是很难与书上那些文字产生共鸣的。”

上官婉儿笑道,“我知道啊,旁观者也挺好的。我只是爱极了这句诗的情怀,日夜思索,恨不得……”

伽罗抓住机会插话道:“所以谁才是李白迷妹?”

“好吧,我是。”上官婉儿败下阵来,“重阳习俗,登高,赏菊,饮酒。偏我今日只想做个俗人,去吃东市新进的阳澄湖的大闸蟹,你要不要一起来?”

“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就收拾东西打算出门。没有人注意到,伽罗将自己刚抄下来的典籍批注塞进了袖子里。

——————————————

长城的重阳节是不可能放假的。别说重阳节,连春节都得有人守着。

炊事班从中午起就开始忙碌,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就为了晚上能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平时军队里也不允许饮酒,过节了就破个例,有些营帐上还插了艾草,大家都在尽力营造出喜乐融融的气氛,不至于让士兵们太想家。

几天前,在都护府军队的增援下,魔种群被成功击退。如今的长城守卫军正处在大战过后修生养息的阶段,一片安宁祥和。营地里很多士兵在喝着酒吃烤羊肉,互相干杯,胡天海地吹牛,热闹非凡。

羊是早上百里守约打的,但他此刻并没有跟大家一起分享自己的战利品,而是坐在公孙离的床边,正把自己的狙击枪拆开来,一个一个零件地仔细擦拭。

这是日常的枪支养护。

外面很吵,公孙离睡得不太安稳,眉头一直皱着。百里守约用手背试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并没有异常,烧已经退了。

毕竟是魔种混血,身体的愈伤能力比普通人强大不少。

他正要收回手,却被公孙离一把抓住了。

“别走……”

女孩子似乎在做梦,眼睫微微颤动,眼角慢慢凝聚出一颗泪珠,还未落下便被百里守约温柔地拭去。

他俯下身,轻柔地说:“我不走,你好好睡。”

公孙离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微一翻身,顺势拽进怀里抱着,整个人就趴了上来。长长的兔耳朵蹭着守约裸露的手臂。

她抱得太紧,守约也不敢动。静了没一会,公孙离又哭起来,头埋得更低,低声呢喃道:“对不起……”

她还在说着什么,守约凑过去想听,帐篷外面却忽然传来花木兰豪放的大嗓门。

“三星照!九连环!哈哈哈哈哈哈!喝!”

公孙离低小的呢喃就被淹没在花木兰划拳的背景音中听不见了。

天色渐晚,营地里愈发热闹,酒劲一上来,音量也不由自主地增大,外面就变得越来越吵。公孙离的兔耳朵动了动,又皱着眉开始翻身。守约伸手想把她的耳朵掩住,却发现兔耳朵太长了,自己一只手居然盖不过来。

他感到深深的挫败,想出去让花木兰小声一些,又无奈自己的一条手臂被公孙离死死地抱着,动弹不得。

十分不妙的是,在花木兰和一众士兵划拳的声音中,隐约传来了玄策的大嗓门,还越来越近。

“哥——”

玄策唰地一下掀开毛毡,跳上来冲着百里守约就是一个泰山压顶。守约只能单手艰难地接住弟弟,把他放在地上。

“嘘——阿离还在睡觉呢。玄策,哥哥不是说过不能吵到别人睡觉吗。”

“那你还天天早上都叫我起床呢!”玄策不服。

……这个逻辑的确没有问题。守约也没心思跟他争,边打着“安静”的手势边道:“怎么了?我一会就回去。”

“两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玄策又嚎起来,“木兰姐净欺负我,你也不陪我玩,长城一点都不好!我不要待在长城了!”

公孙离可能是真的被噪音吓到,死死地抱着守约的手臂不放。守约无奈地想把玄策哄走,无所不用其极:“玄策乖,你去找木兰姐玩一会,哥哥晚上给你做夜宵吃,好不好?”

“还要陪我睡觉!”

“好,晚上陪你睡觉。”

玄策心满意足地转身要走,守约心里刚松了口气,玄策却猛地又转了回来,非常凶狠地盯着他。守约被这眼神吓得一愣,“怎、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兔子!”玄策化身福尔摩策,“枪都没装好,在这里陪人家睡觉……”

我没有陪她睡觉啊我又没睡!玄策你不要说的这么奇怪啊!

“怎么跟我师父一样,明明喜欢木兰姐喜欢得不得了,却不敢跟人家讲,还派我来打探消息。哥哥你可不能这样,喜欢就要说出来……”

守约内心崩溃,飞快地打手势。

“闭嘴……快滚……”玄策看着那手势翻译过来,“哥哥你是这个意思吗?”

守约下意识摇头,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虽然用词不对,但他确实又是这个意思。

“哼!这么弱的兔子,我能一拳打十个!”玄策撂下狠话,气呼呼地挥了挥拳头,发现哥哥不理他,气愤又无聊地出去了。

守约彻底放松下来,转头去看公孙离,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松开了。

公孙离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双橙色的眸子漾着一层水雾,正湿漉漉地看着他。

TBC

一年后表白现场:

阿离:原来是这样!守约你怎么不早说!

守约: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阿离:不听不听不知道,我要你告诉我才算,还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

25

百里守约正好抬头,撞进公孙离的眼睛里。短短几秒的对视,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湖泊,漾起一圈圈的涟漪。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被丘比特的爱之箭命中了一样,死亦不足惜。

只要这双眼睛看着他,永远看着他。

百里守约抵不住这灼灼的目光,迅速转开了视线。仓皇道:“你……吃点东西吧。你昏迷好几天了,先喝点粥。”

他说着端起了桌上的粥。这粥放了两个时辰,一直被他用法力护着,仍是温热适宜。

公孙离小声道了谢,想要坐起来,却受限于肩上的伤口,用不上一点力气。守约看到了,也不等公孙离开口求助,主动扶着她坐起来,拿花木兰的枕头垫在身后,然后把粥端了过去。

公孙离又看了看他,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一脸的惶恐,又不敢说出来。守约用汤匙搅了搅粥,看着不烫,才舀起一汤匙送到她嘴边。

“你是不是怕我?”守约试探着问道。毕竟他是狼族,是进攻性极强的凶狠物种。公孙离是兔子,是弱小的动物,见到他总会有些惧怕。

“有一点……”

守约扬了扬嘴角,“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公孙离点点头,乖乖喝粥,才刚尝了一口,一下子就露出满足的神情,迫不及待地问:“这是你做的吗?这也太好吃了!”

“以后教你。”

她吃得很慢,守约也喂得很慢,五分钟过去才吃了半碗。一直沉默着有点尴尬,守约便主动挑起话题:“我找到玄策了。”

公孙离含着汤匙,眨眨眼睛看着他。

“他也加入了守卫军,以后你会经常见到他。”

“是刚才那个孩子吗?”

守约动作一顿。原来她醒的挺早的,什么都听到了。那玄策问自己是不是喜欢……

“我好像听到,他师父喜欢木兰姐。”公孙离似乎是故意为难他,越说越接近正题,“他师父是谁呀?”

“兰陵王高长恭。”守约快速回答完这个问题,又赶紧用粥去堵公孙离的嘴,怕她再问出点什么来。公孙离笑弯了眼睛,不知为什么,守约竟然有点心虚起来,转开视线不看她。

“那天我在城楼上,好像没有看到玄策,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嗯,他要去跟高长恭道别。”

“哎呀,真是令人羡慕的师徒感情。”公孙离似乎是吃饱了粥,话开始多起来。

“那天你为什么会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守约说着又把碗凑过去,“多吃一点。”

“我吃不下了……”

“味道不好?”

“不是不是……”

“那再多吃一点。”

公孙离委屈巴巴地垂眼看着那粥,只好又听话地喝了一些,一边喝一边嘀咕“真凶”。

守约只装没听到,一本正经地教导她:“支援战场,也要先保护好自己。我们狙击队第一准则,活着才有输出……”

正说着,花木兰忽然掀开了毛毡,手中还托着酒坛子,立时满屋酒香。她喝得迷糊,看了眼百里守约,紧接着就愣住了。半晌才道:“我……我打扰你们了?”

公孙离赶紧红着脸解释:“没有没有,木兰姐,我们只是……”

“我知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走。”花木兰转身干脆利落地又出去了。剩下百里守约和公孙离面面相觑。

——————————————

东市角落的街边小摊里,上官婉儿面前的螃蟹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她袖子都挽了起来,碎发也别到耳后,一副大开杀戒的样子。旁人吃蟹都用全套剔肉的工具,精雕细琢仿佛对待一件艺术品。就她赤手空拳上阵,抓着螃蟹腿一阵猛嘬,不知在哪搞了满手的酱汁。

“形象,形象。”伽罗忍不住笑她。

“要什么形象,我是来吃蟹的,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优游园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

她又嗑开一条细细的螃蟹腿,蘸着酱汁吃了个心满意足。一睁眼却看见斜前方的窗边坐着个男子,手中端着一碗酒,正在看着她。月光洒在他身上,仿若谪仙。

白衣佩剑,眸中如有万水千山,不正是李白?

上官婉儿叼着螃蟹腿就愣住了。伽罗转身去看,她没见过李白,但就气质和上官婉儿的反应,大致也能猜出七八分,便很识时务地离场:“我去隔壁再要些酒来。”

直到伽罗出了门,上官婉儿都还呆愣着,也没反应过来要拦一下。李白低声念了一句什么,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一下就瞬移到上官婉儿面前来。

“上次斗诗不尽兴,姑娘今夜可愿与我一较高下?”

那边伽罗出了酒馆,却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动。很快,她便来到了临坊的一家宠物店。宠物店已经关了门,只门口挂着一盏灯笼,写着个“海”字。

这家店名叫“海之梦”。伽罗走上前去,按着三三二四的节奏敲了门,停了一会,又敲了一遍。

第二遍敲完,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乔莹穿着睡衣,提着灯笼出来开的门,

“快进来。”

伽罗进了门,也来不及说什么,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塞给乔莹。“我从琅嬛书库的一本书上抄下来的,是不知哪位前辈的批注,可能涉及天书所在。”

乔莹面露惊讶,当场就想打开,被伽罗又按住了。“婉儿催着我出来,我来不及多写,漏了一句话,你且记着:‘此门溯至上古,通天地之灵,唯阴阳极盛方可开’,切记,我先走了。”

伽罗说完便匆匆地走了,乔莹目送她离开,才颤抖着手打开纸条。那上面是两行古文,一时无法看懂,可能是需要查阅什么典籍。

所谓“阴阳极盛”也不知是何意。乔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轻轻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