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从未所有的感觉袭向冰冷心境，在萧琅月警惕的低喝声中，阿冽暮然朝声音来源方向望去。
眸光流转，诡秘的紫瞳透过墙体将崩溃塌泄的内心呈现眼中——屋外的黑衣男子健硕的身子顺着墙面缓缓滑下，眉宇间的沉着拧成一团荒凉，如同星辰般深沉的瞳孔立即飘散，化作一汪惊涛骇浪的怒海，坚毅的嘴唇剧烈颤动，牙齿间的咬合发泄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悲哀。
她仿佛看到那个少女和少年的往日岁月，青涩，纯粹，不禁世俗。
夏季的风卷起丝丝慵懒，汗水伴随着烈日当空下黑衣少年的练剑身姿在风中飞扬，而少年却未有一丝分神，更是鼓足劲道，认真地狂舞剑式。
随风运气，屏住呼吸，一个跳转，利剑以最后一招在大汗淋漓中结束，粗喘低低呼出，“还得加把劲，决不能，决不能再让少主有一丁点挑剔……”
浩瀚如夜空般深沉的眸子转动，挑眉，又继续练习剑术。
他总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练习，就算是在那样酷热的天气里，他也没有退缩。因为他深刻的明白在这样弱肉强食的环境里，如果自己不够强大只会被别人踩在脚下。哪怕宫中人会看在他是萧琅月身边的人对他有所敬畏，但对于萧琅月那样绝不会将无用之人养在身边的惯用手段，他要是不努力往上爬，到时候就算萧琅月看在他是“烙墨”之主的薄面上将他留于宫中，但绝不会再给以重用，而更多的是打压和冷落……那样，那样又与萧琅月身边养的狗何异？
黑衣少年稳住内心乱糟糟的思绪，集中全力练剑，强劲有力手掌间的运行也越来越如鱼得水，渐渐地他能听耳边清风拂过杨柳的细碎声，竟是那样悦耳!
少年闭目，沉思。
或许，或许这便是沉静下来，忘却世界的境界吧？
突然，有一窸窸窣窣的女子哭泣声涌进那阵细碎当中，宛若一条清澈的溪流在石子间流淌。
少年暮然顿住，朝声音来源方向望去。
不远处，一小小的蓝衣影子蜷在角落里。
他的瞳孔中立即腾起一抹孤苦无依的怜悯，缓缓走进，才发觉那小小的身子因为太害怕而颤抖地异常厉害——那刻，他竟觉得那个少女拥有了八年前刚进宫自己的影子！
心中突然涌现似乎已经剥离许久的热情与松懈，问，“你迷路了吗？”
只见少女抬头，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里满是清澈之意，他也在心中感叹：也不知多久未看见过那样纯净如水的眼眸了？
严肃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毫无戒备地伸手，少年问：“你要去哪？”
少女仍有些害怕，但却朝他伸出素白的小手，颤颤地答道：“揽……揽月楼……”
他暮然警惕起来，冷漠的眸子在少女身上流转，狠绝地如同平日严刑拷打他国与江湖上派来刺杀的探子，“你去那里做什么？”
少女明显楞了一下，而后紧张且小心地答道：“我……我哥哥在那儿……”
瞳孔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微微浮起，像是早已洞穿探子眼中的狡诈，“你哥哥叫什么？”
突然，少女像被惊吓过度的孩子般大哭起来，泪花儿肆无忌惮地翻滚，狠狠地刺痛了少年的心。
他一下怔住，敏锐的心重重地震动起来……那样严厉而残酷的手段对于一个未经世俗的少女实在，实在太过于残忍！
严肃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罪过，“对……对不起。”然而，还未待他完全反应，耳边又传来稚气哭声中的倔强之意，“我哥哥……我哥哥叫楚暮夕……楚暮夕……”
少年暮然醒悟，抱歉之意空前绝后般强烈，未经思绪便抓紧少女的手开始奔跑，“我带你去找他！”
而后，他便会经常看见一个小小的蓝色影子站在远处驻足很久，稚气的脸上扬满清爽的笑意，素白的小手拍的砰砰作响。
那个时候，他望了一眼身边的萧琅月，心中浮起一丝落寞：哎，又是一个仰慕少主的女子。
于是，内心的欲望也开始在心中猛涨：有一天，有一天一定要超越少主！一定！
渐渐地，他与那少女熟悉起来，经常会从她嘴中蹦出：煊哥哥，你的剑舞得真好！
他猛然苦笑：“还是差了少主很多……”
少女却皱眉：“不啊！‘月师兄’术法可说是无人超越，但翛大哥的剑术可是略胜一筹呢！”
他暮然惊愕，不再说出一句话，看着少女眼中的纯净如水楞了许久。
往后，他对少女渐渐有了了解。他知道她无父无母同哥哥相依为命，那刻他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熟悉，更重要的是她的未经世俗，像那春季里的点点绿意，在这污秽黑暗宫中更是明亮如星辰。
看到她偶尔失神、时常哭泣，他便莫名的疼痛，内心也猛然跳跃着要将她当做亲妹妹般的疼惜。
于是，往后他会像哥哥般地去轻抚她的额头，告诉她不用怕，有煊哥哥在，也会在她害怕或者孤单时将她依偎在怀中讲着最为动听的童话故事，看着她慢慢睡着竟会有一种久违的温馨！
而后，他对那个单纯的少女打开自己的心扉，告诉她，他要成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的毕生理想，少女更是很认真地笑道：有煊哥哥，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
十三岁那年，少女坐在长廊边，手里持了一本书，看那些来回走动的女子，也不知她们一天都在忙些什么，只知道每隔几个小时她们都会端着水果和冰块在这条蜿蜒曲折的长廊走过，汗水几乎打湿她们的宫服，可她们却未有一丝怠慢，脸上挂着美丽的惯有微笑，但眼中却飘荡着恐慌和忧虑。
又是一群宫女走过，少女顺着她们滴落一路的汗水望去，一直到她们消失不见。
回头，无意地叹气。
或许，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运。
可就算如此，那为什么这个世界还要有那么多的尊卑贵贱之分……更何况是这深宫里的女人啊——她们的一生就葬送在这寂寞而又冷清的皇宫。
那么，就像小鸟失去了翅膀，而她们失去的则是自由！
少女低头，不再看那些来往走动、命运多舛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知何时翻开的书页，似乎想要遗忘这个“孤独”的世界，书香也开始嘴中蔓延，“妾发初复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为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突然，少女顿住了，脑中也开始想。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夫？
在十三岁的少女心中，根本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因为家庭的贫穷和卑微，父母死于八年前一场饥荒中，五岁的她与哥哥相依为命长大，但哥哥从未让她涉足男女之间的事情。
对于她，除了哥哥以外的其它男子几乎是懵懂无知的。
然而，在少女那颗懵懂的心中，却总有一个完美无缺的身影——似乎每一个少女的梦中都会出现那样的影子，带着懵懂，带着无知，却又满怀希望。
少女的嘴角自我安慰地笑笑，眼睛望向远方，开始失神，“妾发初复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恍惚间，她的脑海出现一个人的影子：一头淡蓝的飘逸长发，一身黑色劲装显出健壮高大的身躯，稳重而严肃地脸上几分笑意，有一种特殊的温柔魅力……
那人……那人……竟是那样的熟悉！
……
少女有几分惊叹，回神过来，眼前真的呈现出淡蓝发丝、黑衣劲装的男子，暮然一惊！又咋做低头看书模样，但双颊早已红云滚滚。
未敢抬头，却发觉男子走进，声音中有丝丝笑意，“哎呀……看来小丫头想要嫁人了，那么煊哥哥也要准备给小丫头找个如意郎君了！”
如此一说，少女脸颊更是娇红，却又作生气状，从座位上暮然站起，吹鼻子瞪眼，“煊哥哥，你竟敢取笑我！”随之粉拳朝黑衣男子身上砸去，男子却未曾运功，只是往后一退，一把抓着少女的拳头，微微一笑，“哎呀——！小丫头生气了？！”
少女脚下不稳，直径往下倒去，伴随着“啊——！”的一声落入男子怀中。突然，心如小鹿乱撞，且觉面前男子瞬间又英俊几分，然而耳边又响来男子的笑语，“笨丫头，就算现在你哥哥放心你嫁出去，煊哥哥也不放心呐！”
少女欲要起身，却听男子豁然一笑，“要不，等你长大后就嫁给煊哥哥好了，哈哈……”
男子的笑声和容颜在脑海中渐渐模糊起来，只听见那样一句拨动心弦的话：
等你长大后就嫁给煊哥哥好了……等长大后就嫁给翛大哥好了……
那刻，脑海一片空白，但却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疯长的欲望：快长大吧……快长大吧……
男子将她缓缓扶起，笑语中也现出丝丝疲惫，“真累啊！那南海‘龙家’还真是远，来回就去了一个多月——不过，还算那‘龙家’识时务，这样少主又多了一支推崇力量，皇家也算是在江湖中有了一席之地，只待以后少主将势力扩大，它日一统江湖也不在话下！”
少女笑笑，“那么，煊哥哥也算是为月师兄立下一件大功了！”
少年皱眉，“笨丫头，来宫中这么久了，怎还未改过来？”
少女一拍自己的“笨”脑袋，“对哦！应该是少主。”
见她愁眉，少年又笑笑，“没事，习惯就会好的。不过在煊哥哥面前也无所谓，只是——叫宫中人听见不太好！”
“嗯……”少女无心地应着，但心中却多为不适——其实，这半年来她一直都未适应宫中生活。
“对了！煊哥哥回来时，南海‘龙家’送给煊哥哥一颗极品珍珠，煊哥哥知道你喜欢，所以便收下了。”说着，少年也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在身边，又随口嚷嚷，“好累……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少女走过去，托起那只精致的盒子，缓缓打开，惊讶随着珍珠的呈现伴随而出，“好……好美！”
那是一颗极大的白色珍珠，圆润的表面泛起丝丝光泽，在中原大陆上已算是一颗稀世珍宝。
将那个珍珠捧于胸前，竟发现心口有几分疼痛——如此一颗巨大珍珠的现世也就意味着世上另一个生命的结束，那是生命换来的璀璨！
一只蚌用眼泪将沙子裹起，在岁月中酝酿一份悲伤，当惊为天人的美丽现于世上，那必定是杀蚌取珠。
心在狠狠颤抖：那么，蚌会疼吧？！
会很疼……很疼吧……
突然间，她开口想问少年，“煊哥哥，那蚌会疼……？”
——可抬头时，却发觉少年已经睡着。
少女有些失望地自我安慰：或许，这一路煊哥哥太累了吧？
……
天山一役。
酒红卷发男子临风而立，深紫灰边长袖上蜿蜒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色长鞭，邪魅地浮起紫色薄唇，懒散地打量四周。站于他身后的灰衣少年右臂上一柄玄铁色利爪闪烁着点点寒光，宛若一只呲牙咧嘴的狂兽般欲破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