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薄凉，秋末的风清冷，灌进宫女的衣裳中冷飕飕的，不禁觉得冬至了。
夜深，揽月阁的灯灭了，阿冽回过神来，仰望天上明月。越是深夜，揽月楼中越发清静，没了白日的哄闹，脑中亦也越发清晰。
“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忽而闻及一阵芬芳，阿冽侧下头去，才知溪的梅花开了。
看来，冬天真是来了。
摇摇头，仍是感觉不到一丝寒冷，阿冽回望身后，小狐狸已是睡着，蜷着身子好似拢着温度。
阿冽立起身来，将棉被盖在它身上，折身又回来长廊。
对于今日公子提及之事，阿冽多是感悟。
初见之时，她已是明白其皇图霸业之心，然，因于内心羁绊久久也不能立下决心来……而今，梦曦一事，令其意志宛若磐石，且是拥以了逐鹿天下、统一九州八荒之决心。
但，据九州八荒之势，实属难事。
且不说天下之争，就乃帝位与江湖，已是内忧外患。
九黎大皇子重回京都，所作所为，必是为于帝王之位，加于落花之势，甚是岌岌可危。
阿冽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忽觉有些烦闷，念及萧琅月之病来，也微微缓和几分……而今公子不必再受病魔所累。
如此，她亦是要护他长久。
突然，她想起萧琅月很久前说的一句话来。
“或许，只有永生之人，才可最终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不……也许，永生之人也不能和你携手并肩一起。”
那么，公子……待得道仙途，你、我亦是会携手永生了罢。
因以你之命，是乃我之命数矣。
低眉颔首间，阿冽耳际忽而传来绵延曲调，混合着微微内力的促动，散进空气中，飘渺稀薄。
霓裳羽衣曲……玉笛吗？
冰霜的嘴角浮起微微一笑，心领神会的，阿冽起身，于那无声无息的呼唤而去。
月夜，屋顶，青衣，笛音。
双脚落在琉璃青瓦上，阿冽踮起脚尖，轻轻地走过去。
“是清澈吗？”未有回头，心领神会的，渊砚直觉地想起这个名字来。
阿冽微微一怔，落下脚跟来，将狐裘仍在他的肩头，“多日未见，难得公子还记得我——你那日留下的袍子，还予你。”
忽觉变得生疏，渊砚放下笛子，浅浅一笑，“清澈是在怪我不告而别？”
“你我只不过露水相逢，如此，一切乃为镜花水月，一朝便逝。”阿冽紫瞳中平静如水。
“有时候，这样的因缘更容易倾心相待。因为，往后便可不会再见……但，对于清澈，我是愿作一生挚友，把酒言欢，并肩长谈。”
忽而，阿冽迟疑了，静静地望着那袭青衣，总有令她无法猜透的东西。
“为何？”终是，阿冽问。
“人生难得一知己……若是遇上，便该好好珍惜。”自若的，渊砚淡淡应道。
阿冽没有回应，只是浅浅地问，“玉笛，妖族向来不畏严寒，为何你要以裘袍相护，假取温暖？”
“我从未将清澈做异族来看，我只想识得一个可以长夜畅谈之人……乱世为祸，战马硝烟，如此愿望，想必是奢侈。”
见他锦衣裹身，又吹得一首好曲，想必是宫廷里王侯贵胄的公子，阿冽微微沉思，仍是不解，“玉笛想必出生贵族，且乃一介文弱之象，未曾上过沙场、经历江湖，竟知晓天下之事，实在令我一番惊愕。”
“哎……看来清澈是未将我放在心中的。”渊砚侧过头了，眼中微微失落，质问之，“清澈忘了？我少时体弱多病，便也周游各国寻以良方……天下奇事自是知晓不少，如此，国家大事必然涉及。”
阿冽恍然，这才忆起他的身份来，“我且是忘了你乃天音中人，如此，必是对这天下大局多有关注的。”
渊砚会心一笑，心照不宣，“那，今夜晴朗，清澈要不要畅饮一杯——看，今个你可有口福了，我带了皇宫中珍藏几十年的桃花酿来。”
说罢，他举起脚旁酒壶来，斟了一杯，递予阿冽。
“可是世人常说的那‘欲摘桃花新做酒，秦淮烟波雨不休’的桃花酿？”阿冽问，伸手接过来，望着玉杯中晶莹透泽的液体，嗅之，有微微的香气萦绕鼻中，“呀，真好闻！”
忽被那纯真怔住，渊砚回神，轻笑，“清澈，能于这宫中依旧一抹天真模样，真是难得。”
阿冽一愣，不明其意，且也不理，品尝起美酒来。
“原来，酒是这般味道……香醇中微微醉人。”放下玉盏，阿冽又斟了一杯，一口饮尽。
“清澈第一次饮酒？”渊砚忽而意识，且笑，“你实则算得最特别的妖族了。”
冰霜的脸颊被桃花酿染得微红，阿冽蛮横起来，“那你见过的妖族又是怎样？”
“我见过的妖……大抵纵酒声色，游戏人间，放纵心中欲念。”
“纵酒声色，游戏人间……”冽微微垂目，她手中玉壶斟酒入盏。
“喂……纵使未有饮过酒，这桃花’也不是这样喝的！”说罢，渊砚一把夺过她手中玉壶、酒杯，且道：“桃花酿后劲儿足，莫说是你这小小妖族，就连天上的玉帝喝下三杯，也会醉上好一会儿。”
“那，你说，该如何喝？”
渊砚坐下来，示意其坐身旁，递给她一个酒杯，倒了少许。随即，又拿出一个来，同样的斟了一些，浅搁于唇边，示范，“这样，轻轻地抿一口。”
阿冽见之，照其方法，浅饮。
“如何？”
舌尖触及，忽而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妙处，阿冽颔首，“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说罢，渊砚夺过她的酒杯来，“已是三杯，不能再喝了，否则便要醉了。”
“我怎会醉……真是笑话。”阿冽侧首，质问，“你可有见妖精醉过？”
渊砚笑笑，不答，且觉面前的女子因酒劲胡搅蛮缠几分。
“今夜天气尚好，你、我亦是无心入睡方才外出畅游，长夜漫漫，不妨促膝畅谈，以解聊赖之心？”
“不知，玉笛想谈何事？”
“忧虑之事，无外乎‘情’与‘志’……清澈是为妖族，本不该入住皇城，于人世多有接触。想必，亦是为志，投于九黎，可是想在这乱世立一番功业？”
“九州八荒，乱世称雄。想必，玉笛把我做这尘世一展抱负雄心的男儿看待了……实不然，功名利禄于我眼中只不过镜花水月，过眼云烟。”静默地，阿冽浅浅一笑。
微讶中，渊砚疑惑，“如是，清澈是乃入世救于苍生，免遭战乱之祸？”
“未免将我看得太过清高……其实，所有的一切只不过为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