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崇善的眼里，世界好像变了个样子。
失去眼睛作为代价，老天似乎给了他更多的补偿。家中的窃窃私语令他会心一笑，他是真想告诉他们几人，他的听力挺好。
家中的小菊与尹君正在向其他人说明俞亮是谁，他和自己的关系有多亲密。
石崇善抬起头，我的视线越过屋顶，看到了外面的景色。
无数个同样的夜晚，他和俞亮曾在这片夜空下打闹玩耍。他一直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他的阳光和热情也曾数次感染了自己。
人类，是这么容易改变的生物吗？石崇善心想。
登圆是他，也不是他。他更愿意承认自己作为石崇善的身份，也就是说，他这一生中，第一个朋友背叛了自己。
摸上自己的眼睛，石崇善在心底暗想，不对，不能说背叛，但他也的确伤了自己的眼睛。当时，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和他面对面战斗的呢？
叹了口气，石崇善的脑子里闪现过许多问题后，他终于说服了自己，现在的俞亮是敌人。
转头看了一圈，石崇善找到了他的位置。
石崇善也曾想过用这样的状态寻找黄大黄二，陈晓魏明，但遗憾的是，茫茫人海中，他并未发现这些人的气息，和他们相比，丧彧就像是出门必须经过的门框，下楼必须踩上的阶梯那样，自然又明显。
在众多气息中，唯有他的气息，石崇善连找都不用找就能确定位置。黑气停留之处，总会影响别的气息，被影响的气息颜色变淡，甚至变黑。隔了数千公里，石崇善甚至能听见他隐约的笑声。
握紧拳头，石崇善准备出门。
尹君一行站在石崇善的身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时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石郎，怎么了？”尹君问。
我这幅样子出门，他们一定不放心吧。
“我去一趟地府。”他微笑着说，“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尹君有些生气，“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乱跑呢？”
身后的关山帮腔道：“既然有事的话，把黑白无常叫上来不就好了吗？”石卓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
小菊轻轻一蹦，石崇善接住它，“比起我，你肚子上的伤没事了吗？”他能看见小菊外形的黄色能量，从中却难以判断小菊的伤势。
小菊喵了一声，手掌拍拍小腹，“没事了。你听尹君的，赶紧坐下休息。”
石崇善挠了挠小菊的耳朵，小菊舒服的眯起眼睛。
“我真的没事，而且有些事情想要和阎王确认一番，总不能把阎王叫上来吧。”石崇善低着脑袋，绷带又缠了大半张脸，让众人根本摸不清他的表情。
“我和你一起去。”尹君说。
关山打开扇子，没有说话，但意思却明显了。石崇善把小菊放在茶桌上，“我很感激你们的心意，但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解决吧。”
尹君的眼角有泪光点点，她小声的质问石崇善道：“你是想去找俞亮吧？”
石崇善没有惊讶，他沉默了数秒后承认道：“是。”
“不愿意带我们去，是担心俞亮伤了我们？”
“是。”
“……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石崇善苦笑道：“这和信任不信任没什么关系吧。”
尹君飘向前，几乎和石崇善脸贴着脸，她的怒气，伤心，担忧等等各种各样的情绪通过体内的能量传递给石崇善，他向后退了一步，心软之下差点答应尹君的请求。
可脑海中突然闪现过的画面又提醒了他，俞亮会对这些人下什么样的狠手？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当事情到了一个谁也无法挽留的地步时，就来不及了。
退后的那一步走了回来，石崇善坚定的说：“不行！”
“石郎，你很强，但你有把握在不伤到我们的情况下离开这里吗？”尹君的语气与他相同，同样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让这一屋子里的人发挥各自的本事，把你留下来。”顿了顿，“或者，你带上我们。至少得带上我和关山。”
石卓的脸色尚且自然，除了握住拐杖的手掌青筋凸起，而小青则完全没有掩饰自己不满的情绪。两人碍于尹君在这家中的威势不敢多说。
石崇善与尹君沉默的对视着，时间越长，空气越是凝重。
良久，石崇善微微叹气，退让道：“好吧，但只能带上你和关山。而且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得优先保证自己活着，能做到吗？”
不管是崇善提了什么要求，对尹君而言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她可以陪在他的身边，无论他发生了什么。
看着尹君欣喜的模样，石崇善的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了少许。
关山用扇子敲打着脸颊，“可我没说要跟着去啊，”他斜着眼睛看着尹君，“真是赔本的买卖，都忙到现在了，我也没能见着石斜走一面。”
尹君转头时，姣好的面容换上了鬼面的样子，她瞪着关山，好像在说，“你想怎样？”
关山对尹君的威胁视而不见，他劲直走向石崇善，“少爷，你说呢？”
身后的小青被石卓紧紧抱住，他举起双手双脚，很想说关山不去他去。石卓闭着双眼，老神在在的站着，眼不见为净。
石崇善抬头与关山对视，和尹君不同，关山更多的是好奇。
还是老样子啊。石崇善心想。
关山的话提醒了石崇善，石焱似乎沉入了水底，登圆化作了光点，有朝一日石斜走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俩一样？
他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尹君突然回头，石郎这是怎么了？匆忙间发现自己的鬼面还在，尹君赶紧转过头换上平日里的脸，才开口说道：“石郎，你根本不用搭理关山的话。”
关山笑容不减，他的视线撇过尹君，尹君浑身一颤，关山融入这个集体的时间不短了，偶尔还会与他们打打闹闹，这快让她忘记了曾经关山是如何以大鬼的姿态将她打得动弹不得。
他是一个曾经想毁了几十万人的恶鬼啊。
不经意间，尹君的背后出了一层薄汗，羊角匕首藏在袖中随时待命。
“关山。”石崇善轻轻喊道，关山收回视线，笑眯眯的看过去。
石崇善的脸正对着他，绷带遮住了双眼，在鼻子的地方呈现V字型，脸颊的大半部分也被包裹在绷带中。
关山心里悚然一惊，他的瞳孔缩小，呆望着石崇善。
怎么可能，这种威压？
石崇善身上的气势与他和善的微笑正成反比。关山的瞳孔挪向眼角，他想看看四周的人的反应。尹君还在瞪他，小青还在挣扎，小饕餮打了个呵欠，所有人都一如往常。
只针对我吗？
关山的笑有些勉强，不知不觉竟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威压渐渐加强，石崇善的意思非常明显：再有下一次，你会受伤。
“我知道了。”
身上一松，关山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好隐藏他的内心活动。其实见不见石斜走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了，从知道石崇善的真实身份那一天起，石斜走的存在反而像个彩蛋。
慢慢的呼出一口气，细长的眼睛注视着沙发上的石崇善，不声不响的已经成长成了这样，这应该能够充分说明那个叫丧彧的家伙有多危险了吧。
“哦，”他突然转过头，对尹君道：“刚才真是抱歉了。”
尹君微微一愣，虽然回忆并不友好，但并不代表她要因为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冷眼看着关山，这个男人不足以信任，如果石郎遇到了危机，把他扔出去做挡箭牌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心里打着算盘，尹君展露出完美的笑容，“道歉的话先把扇子拿开才会显得有诚意哦。”
“不不，把扇子拿开反而能证明我没有丝毫诚意了。”
脑门青筋暴起，尹君咬着后槽牙，依旧面带浅笑的说，“做一个好男人对你而言就这么难吗？”
“毕竟我对有夫之妇没兴趣。”
“……”尹君小脸一红，“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
小菊舔着爪子，嫌弃了看着尹君的背影，两人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真是不争气，她想。
石崇善静坐在沙发上，他将思绪集中，再一点点，一点点的下沉。关山与尹君的斗嘴声逐渐远去，身下的沙发好像也失去了踪影。
一片空寂。
那扇熟悉的门突然出现，上面的粗铁链子只剩下了一根。
“石斜走。”石崇善喊道。
脚下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水池，随着他的喊声，有波纹从中荡开。
“石斜走。”他又喊道。
不想出现吗？石崇善站在门前，他靠近了一些，好观察门上的锁链。
“干嘛？”石斜走冒出一个脑袋，一脸不爽的看着石崇善。
他突然出现，石崇善些许愣神后回过神来说道：“好久不见啊。”
石斜走翻了个白眼，“没事我回去了。”
“等等。”石崇善抓住石斜走的肩头，石斜走身形一个踉跄，竟被石崇善从门后扯了不少出来。
他生无可恋状的看着远方，随后主动从门后出来，将石崇善的手打掉，理了理衣服，站直身子，“你变强了不少。”
石崇善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眼睛？”石斜走虽然询问了石崇善，但他的语气中却并无丝毫的关心之意。
“这个啊，”石崇善拆了绷带，睁开眼，右眼空无一物，黑洞洞的，“被丧彧拿走了。丧彧就是“他”，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听见“他”，石斜走眯缝起双眼，“你来找我的原因，和他有关？”
石崇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我只是想见见你，因为不知道你会不会和石焱一样，什么时候就消失了。”石崇善的表情有些伤感，“如果不是被他拿走了眼睛，也许我还想不到这一茬。”
听见石焱的名字，石斜走难得换了一个表情。两人的芥蒂在这短暂的瞬间消失了。
无声的缅怀了片刻石焱，石斜走恢复往日的样子，转移话题道：“来看看我，你会那么好心？”
石崇善抠了抠脸颊，“也说不上好心吧，只是不希望你和石焱一样，一声不吭的就决定离开了。”
“哈，”石斜走对谈话失去了兴趣，他转身走向门，摆手道：“见也见了，滚回去吧。”
这一次石崇善没有拦住他，而是目送石斜走离开。
当石崇善睁开眼时，关山正在梳头发，尹君正在擦拭剑身。
“久等了。”他说。
“走吗？”关山问。
“走吧。”石崇善起身，他脑袋上的绷带散落在地上。
尹君连忙喊住他，“等等，石郎，在包扎一下吧？”
石崇善闭着眼睛，回头说：“没事，就这样吧。”
摘下绷带的石崇善是那样平静，好像深不见底的湖泊。
他变了。
所有人这样想着。
但他还是那个石郎，尹君在心里说道。
走到门外，石崇善对留下来的人说：“麻烦你们看家了。”
“父亲，安全回来啊！”小青骑在石三十一的脖子上，挥着小手朝石崇善作别。
石崇善点头，“当然。”
余下的人都说了些和小青差不多的话，石崇善一一回应。“麻烦你们了。”
“少爷走好。”
石崇善带着尹君与关山朝远处走去，他们没有走往常那条林荫小道，而是走向别墅的深处，别墅群背靠着的几座大山方向。
山脚下有建筑商搭的围墙，围墙最上方卷着一层电网。虽然不知道电网究竟有没有通电，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威慑，除非心怀不轨之人，否则没人会刻意尝试或躲避。
石崇善轻轻一跳，他几乎从围墙上飞了出去。尹君亦然，关山在离开之前看向右手边的别墅二层，窗户那站着一名小男孩，他正抓着窗帘，畏畏缩缩的看着他们。
关山朝他一笑，手指在嘴上做出了“嘘”的动作。
他也跃过围墙，像一只栖息在黑暗中的大鸟，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