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念想——父亲是不指望了，但母亲也许能保释出来，只是虽然有这种不成熟的想法，但光靠自己手头上的钱，真的够么？
想到这些，秦霜雪表情严肃。
她感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撕裂自己，同时也让自己感到深深的无力。
而出来了之后，母亲她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呢？
不论如何，她希望母亲能够从这次事情的阴影中走出来，起码在自己离开后，她不会想不开或者生活不下去。
毕竟她也不可能永远留在母亲身边。
恋人和亲人，她想要两全其美，但现实却让她只能选择一个。
……
除去于东海的那一部分，秦霜雪的存款满打满算也就70万。这全是她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没有找过亲人朋友借过一分钱。
当然，亲人朋友这种词汇，对于秦霜雪来说也总是遥远而虚幻的存在。
考虑到母亲的人际关系，曾经的职业，保释金肯定不会太便宜，而之后的各种安顿费用，以及其它的，诸如她已经想象到的欠债、贷款等等……
她知道母亲爱着父亲，但却没想到这种爱变成了纵容，这不得不让她感觉到爱情的愚蠢之处，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于东海的关系。
当爱情到了这种地步，就已经变质了，也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么，还是发生在自己的父母身上。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因为她只能感觉到来自周围的敌意。
为了尽可能地降低消息泄漏的风险，其中有一些可以派人处理的事情，她都选择了自己亲自去做。
而秦霜雪目前身上的钱只有50万——余下的二十万，成了线人的封口费。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否值得。也许在线人看来，她这样是为了让自己的仕途不受到影响；但她想的却是不希望自己将来在周围人的印象中是这样一个人。
毒贩的后代，即使成绩再怎么伟大，也会有人揪着这一点不放的。
前途和名誉——相比起来，她更在意名誉。这也是为了于东海，就算于东海不在意，但如果周围的人知道这些不堪的事情，那么他即使再温柔、再能忍耐，也迟早会有受不了的一天。
到那时候，她害怕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在监狱中，她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据典狱长说，她的父亲被判处执行了无期徒刑，下半辈子将会终生待在强制戒毒中心，等到毒瘾断了，再转移到普通监狱。
秦霜雪没打听父亲究竟贩了多少毒，总之法官是考虑到他曾经的社会影响才改为无期的，否则十有八九都是死刑了。
这是典狱长的说法。
当听到这些，她就知道父亲是没希望了，哪怕将来他可能因为表现得好而让无期改为有期，但那又是多少年后的事了，到时候她也不会和他相认的。
再说，毒瘾这玩意并不是说戒就戒的，哪怕是拿出必死的决心，但戒断反应却会让人承受比死还可怕的痛楚。
何况，父亲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决心，她知道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软弱，巧舌如簧，蛊惑人心。
虽然母亲让他改变了一些，但父亲却从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高大威猛，而是一个认清了现实，深刻理解如何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存活下去的这么一个人。
但好在秦霜雪也能感觉到他是爱着母亲的，才稍微对他有那么一些好感。只是，在这样严重的犯罪面前，这样的好感也已经烟消云散。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与父亲是否有过愉快的记忆。
至于母亲，则可以保释。虽然她隐瞒父亲贩毒的事实，让警察错失了好几次抓捕机会，但她本身并没有吸毒，也没有参与贩毒的环节；考虑到社会影响，再加上入狱后表现良好，情节较轻，只需要缴纳20万的保释费用就行。
保释费用视当事人条件而浮动，不会太低也不会太高。当然，这笔钱还是由秦霜雪出，如果她的母亲积极配合之后的调查直到结案，这笔钱是会退回来的。
不过，这件事虽然封锁了消息，但在业内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在她的父母被抓获的当天，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毕竟他们怎么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比起其他的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警察们吹嘘的资本——抓到了一对大人物夫妻，怎么也算是职业生涯上的闪光点了。
只是业内风声还算紧，即使很多人知道了有这么两个人，却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问题还是在于父母的人际关系那边，他们的消息网络更加发达也更加靠谱，即使不知道真相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在都是聪明人的世界中，即使话不说太明白，他们也能知道这对夫妻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即使秦霜雪的母亲被保释了，却还是无法回到原来的环境，她的母亲因此失业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秦霜雪一样去包容她的母亲，即使秦母也下定决心改过自新，也还是为时已晚。
错了就是错了，这是她的生活环境和工作环境中不可动摇的规则。哪怕说到头，这只是爱过了头而已，但错了就是……错了。
秦霜雪想带着母亲回家，但母亲却说房子已经卖了——准确来说，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
这些都是父亲的主意。
馊主意。
“都这样了，你还爱着他吗？”
秦霜雪望着母亲绝望的眼神，声音低落地说道。
她的母亲眼神黯淡无光，对视了几秒之后，只是扭过头去，沉默不言。
她看不出，也猜不透，母亲究竟对父亲怀揣着怎样的感情。
她们就这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往来的车流和闪烁的霓虹，仿佛被夜色淹没。
在母亲的眼神中，她找不到丝毫未来。
即使她现在被保释了，却是一副生活难以为继的模样；秦霜雪虽然心痛，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同情？关怀？原谅？
怎么可能。
在那之前，她只是还抱有一丝幻想，但现在，最后的幻想已经破灭了；曾经那个关心她，爱她的父母，也已经死了。
她甚至庆幸自己没有继续考研是对的，不然，当她达到自己预定的目标，回过头却看见父母成了这番模样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她也庆幸自己已经活出了一丝自我，才不至于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陷入无法自拔的绝望。
那一夜，她彻底明白了，即使没有父母，她的路也仍在继续。
她决定离开，在此之前，先要将她深陷泥潭的母亲安顿好。
“回酒店吧，我会想办法的。”她道。
秦霜雪母女两人暂时住在市中心的高档酒店之中。
但这样根本不算是安顿，即使她能预支未来一年酒店的所有费用，但如果母亲不愿意主动走出阴影，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一周过去了，看着整日没精打采的母亲，她在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亲。
开头几天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后面几天哭也哭不出来了，就整天在房间里发呆，她似乎很害怕阳光，每当秦霜雪把窗帘拉开透气，她就会像个僵尸一样扑上去将窗帘拉上，并且发出奇怪的呜咽。
她似乎失去了照顾自己的能力，每天都需要秦霜雪喂饭，并且有时候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愤怒将饭菜掀翻，弄得到处都是。
为此，秦霜雪老是麻烦酒店的服务人员。即使她有耐心，那些服务的人也都快没耐心了，为此，光是小费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说是想办法，也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老实说，秦霜雪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照这个状态，母亲很可能无法配合警方的调查，那么被抓回去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她无法想到能让母亲振作起来的办法。
那些在工作上积累的经验，丝毫无法用在现在这件事上。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点地陷入泥潭，却没有办法去帮助她；房间逐渐变得凌乱，在退房之前，无论房间变成什么样都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除了把饭菜弄得到处都是的这种小概率事件。
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了房间内住了一个精神不怎么正常的人，以至于连打扫都没有之前那么勤快了。
秦霜雪也尝试过收拾房间，她希望整洁的环境能让母亲可以不用那么难过，但这样就像是激发出了母亲的破坏欲一样，每次整理之后，房间就会被她变得乱七八糟，甚至一次乱过一次。
渐渐地，秦霜雪也有些受不了，她不知道母亲究竟是因为哪一件事大受打击，是父亲贩毒？还是关监狱背叛死刑？或者两者都有？
这种畸形而又扭曲的爱，在秦霜雪看来就如阴沟里腐烂的老鼠尸体一样丑陋不堪。
而她自己，则完全是因为希望曾经那个开朗而又喜欢笑的母亲能回来而已，曾经是她给了秦霜雪母爱，也是她陪伴了秦霜雪的一路成长。有她在的时候，秦霜雪的生活总是充满阳光，即使她忙于工作，也会抽空出来陪着她度过美好的一天，哪怕只有半天，或者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即使母亲再忙，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日，这令曾经幼小的秦霜雪十分感动；母亲曾问及过她的梦想，她说自己要成为像母亲那样的人。
而接下来，母亲会对她露出温柔而慈祥的笑容，并且肯定地点头。
秦霜雪知道那是充满光辉的母爱，也是她愿意保释母亲的原因。
以至于她无法将目前的母亲和记忆中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但偏偏……
“我爱他，不惜一切……”
秦霜雪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她来到酒店半个月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秦霜雪能明显感觉到，母亲对自己的爱和对父亲的爱不同。
“你这是纵容！”
秦霜雪气不打一处来。
对一个明明是在犯罪的人表达出感情复杂的爱意，她怀疑自己的老妈已经疯了，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明察秋毫分辨是非的老妈了。
但……有什么办法，即使她知道母亲有自己的苦衷，有难言之隐，有她的想法。
——错了就是错了。
秦霜雪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点地变得支离破碎。
时间如溪水一般缓缓流走，却没能抚慰她身为母亲以及妻子的绝望。
也许——秦霜雪想——也许母亲只是拿这个借口在逃避而已。
保释之后，不擅长喝酒的母亲竟然开始借酒消愁，秦霜雪都不知道她究竟哪里来的钱。
也许是那最后一点的积蓄，如果这也算是生活的话。
那么之后该怎么办呢，等她连买酒的钱都没有了的话。
她没有告诉这段时间自己究竟都干了什么，因为害怕母亲会出现什么过激的反应，她不希望母亲再受到伤害，却拦不住母亲自己伤害自己。
人一旦堕落了，如果不加以干涉，很容易就陷入死循环，不断地自我责备，不断地放纵，引来更为严重的自我责备，然后是更为严重的放纵……
这些天，她为了自己的母亲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安身立命都快跑断了腿，只是为了去偿还那些父亲欠下的债务。
欠债、贷款、抵押，连同利息。
奔波之后，她只剩下了最后的十万块。
这些钱都是她在公司没日没夜地拼搏才挣来的，本来是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但没想到最后却用来做了这些让人感到耻辱的事情。
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回到从前，按照她的想法，即使如目前情况，母亲也不该变成这副样子。
是自己做错了么？
她抠着头皮，手指却在发抖。
难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当她偿还了债务回来之后，本来打算靠这个消息让母亲振作起来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消除了母亲的后顾之忧就能让母亲回来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