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就应该走出自己心里那个怪圈，别那么猜疑来怀疑去的，这就是自己的姐姐，不会错的。江澄揉揉眉心苦笑一下，怀着丝丝缕缕的愧疚想给姐姐掖掖被角，可又怕自己身上酒气浓郁——姐姐向来不喜欢的。
江厌离的睫毛颤了颤，她本就没睡熟。“阿澄回来啦。你是不是喝酒了？要姐姐给你烧醒酒汤嘛？”
“没事的姐，你安心睡觉吧，我先洗澡去了。”
“傻阿澄，今天姐姐生日呢，姐姐还没给你烧点好吃的一起庆祝一下呢。”
江澄的手机一下从手中摔落在了地上。
也许一切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姐姐的生日，明明是11月20日，不是今天。
江澄看着江厌离的眼睛，他微醺而迷醉混沌的眼睛一下子被击穿了。他知道姐姐看出来他的恐惧和迟疑，而且他隐隐感觉到姐姐什么都知道。这个江厌离同原来那个江厌离太像了，她们都有一双清澈而敏锐的眼睛，她们都能通过一个眼神明白弟弟在想什么。
图灵测试……江澄好像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他想起医院在给姐姐做手术时曾告诉过他，为了保障人工智能在使用时完美的拟人化，医院提供每年一次类似体检的图灵测试。也许这个测试能告诉他答案。就算……就算测试的结果证明这个江厌离只是不完美的人工智能而被销毁，但这也没有那么重要，反正她也不是原来那个她了。
“姐，我明天……明天带你去图……带你去体检。”江澄低着头嗫嚅道。他不敢看那双过于清澈明净的眼睛。
江厌离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笑着说让他去早点休息，只是嘴角弧度有点勉强。江澄跌跌撞撞走出姐姐的卧房，拉开客厅的灯，发现自己的日记摊在桌子上，日记翻开的那页写着“姐姐出车祸了，我很想她。可我好像没那么难过，因为我知道世界上总有人工智能模拟的她”。
厚厚的笔记本“啪嗒”一声砸在江澄脚面上，痛极了。原来姐姐什么都知道了。他记起从他小时候起她便是这样，默默地觉察他内心所有的想法，然后独自一人承担欣慰或失望。
你这个傻瓜。江澄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脑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保护好姐姐，一次都没有。魏无羡常说他不懂对江厌离好，他原先总嗤之以鼻说魏婴那厮就爱和他抬杠儿。可他现在却终于懂了。他觉得心中空着一大块，呼呼直漏着冷风，刺着骨髓。
江澄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打开电视，看着他支持的那支球队的又一场比赛，他小心地把音量静音生怕吵着可能已经睡着的江厌离。
谁进了些什么球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眼睛余光看见姐姐卧室的灯一直没关。
江厌离没通过图灵测试。她不在了，连她也要不在了。可是江澄一点儿都不相信她会通不过。姐姐有那样的一双眼睛，她怎么会骗不过别人。江澄无助地看着来告知他结果的工作人员。
随即，江澄疯了一样闯进体检室，从档案员手里抢来了正要密封的江厌离的测试记录。
原来……无论对方问她什么题，她都只回答一句话：“我是人工智能。”
江澄能想象她重复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因为姐姐总是这样的倔强而口是心非，再伤心也会挤出笑容对他说自己没事。可是江澄看到她拼命想要掩饰却怎么也擦不干的泪痕，晶莹剔透恍如童话里冬日的池塘，流淌着把江厌离眼里的悲伤与落寞映在弟弟心上。
她怎么可能没事呢？为什么那号称高科技的图灵机会看不出她那么显而易见、和人类别无二致的悲伤呢？他拼了命想去打断销毁的进行，却无能为力。
江澄看着江厌离脑后的芯片被冰冷的仪器取出来，姐姐脸庞上最后的红润也消失不见了。原来她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装在那么一个小小的、薄薄的芯片里面啊。江澄呆愣地想着，看着芯片与生命缓缓从姐姐的身体里抽离出来。芯片被装进牛皮纸的信封里，随着成百上千的信封一起被流水化地备案在档案室，姐姐的灵魂也在那里面，渐渐走远了。
一个档案员走出来，戴着白手套，不说一句话，大概是见惯了这些总有机会挽回的离别吧。他给了江澄一封协议书，又是AI-simulate：您是否同意进行人工智能模拟，延续您姐姐的生命？
他想也不想又签下了“是”。
2047年9月26日，魏无羡家。
“江澄呢？怎么还不来啊？”
“是啊，这小子可真不靠谱，**姐亲手做的蛋糕估计他是无福享受了。”
魏无羡的房间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生日气球，大大小小的礼物挤在沙发上等着寿星来拆，但今天的主角——过生日的江澄——却迟迟未到。
“兄弟们，静一静哈，听我说！”魏无羡从零食堆里跳出来，拿着麦克风嚷道，“刚才呢，师姐特意来找我。大家想必都知道江澄去年差不多这时候攀岩摔了下来吧，师姐带着这小子做了AI-simulate手术，所以江澄一直觉得9月28号是他生日，咱们到时候再给他庆祝吧，自然点别出差错。”
一群少年都叹了几声，顺手捞回刚刚被魏无羡吓掉的零食袋，纷纷感慨江澄家有这个姐姐真是他家的福气。
“行行行啦，别这么伤感嘛。江澄不来，咱们先为他生日提前庆祝一下！”魏无羡笑，率先拉开啤酒罐的拉钮。
他其实根本忘不了早上，江厌离攥着那张确认单，嘴角还是带着笑，却微微哽咽，一边强装无所谓的样子请求魏无羡把江澄的生日惊喜聚会改到28号。
“他忘了自己最喜欢这样的深紫色，”江厌离深深吸了口气，身上的白色纱裙轻柔摇摆，“他把我最喜欢的颜色当成自己最喜欢的了……他觉得深紫色该是我最喜欢的。”
“蛋糕我只好重新做了……阿羡，到时候帮帮师姐吧。”
“师姐……你觉得这样的江澄，还是以前那个江澄吗？”魏无羡忍不住问道，眼底光湿的。
江厌离愣住了，直到那张确认单被她纤细手指捏出了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