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片森林里，周围是看不到顶的树冠，脚下是被踩塌陷的草丛，这草丛异常的高，足足有半人高，把四周的一切，都挡的严严实实的。
我没敢动，只屏住呼吸，去听外边的声音。
风声，虫鸣声，还有水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划开了水面，拨着浪花，由远及近。
这一处的草，似乎是水草，草叶子很柔软，边缘的地方，却带着锋利的小突起，如果用手去捋，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把手指划破了。
我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果然，地面是软软的，这些草底下的泥是带了水的软地，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沼泽里边。
低头去看自己的身子，依旧是那一身的黑衣，只是头发上用来束缚着的发冠，不知道去了哪里，满头长发，疯了一般的散在四周。
我小心翼翼的别断了几根水草，把底端的边缘撕掉，扭在一起，做成一条鞭子，拿来做防身的武器。
外头的水声越来越近了，我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致。
“你在吗？”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握紧鞭子，屏住了呼吸，一丝一毫的怠慢，也不敢表露。
“我知道你在，你是自己出来见我，还是我亲自去把你揪出来？”
这个声音，似乎又近了一些，且讲话的方向，貌似就是对着我的。
我依旧没有回答，只紧张的坐在原地，等候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何必呢？”
就在我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奇怪，这个声音，认真计较起来，并没有听过，偏偏脑海里，就是对她莫名的熟悉。
声音的主人，叹了口气，无奈跟哀怨，都藏在了里边。
“我想带你走！”
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认真又严肃。
“去哪里？”
女子追问着。
“去可以容纳我们的地方，天涯海角，山林水瀑，只要你愿意，去哪里都可以。”
“可我就只想待在这里。”
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吐了这么一句话：“阿满，人跟妖是没有结果的。”
阿满，阿满是谁？
我这才陡然想起来，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那束光，那些银丝，那最中央的一片黑暗，我是来找丹药的，如今所见所闻，只怕是跟那束光，那片黑暗有关。
也许，这里是锦纶跟虎妖族族长，最初的记忆。
阿满，他叫阿满吗？
我剥开了一道缝，想要去看一看，外边的情景，结果，却是空荡荡的湖面，没有任何存在的人或物，偏偏，那些声音还在争执着。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结果呢？”
“因为我是人，而你是妖！”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不是喜欢跟不喜欢的问题，我们走不到一起，也不会有以后，与其这么纠缠着，不如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我松开了草丛，默默的听着，听着这些争执，听着她们话语里的挣扎跟痛苦。
锦纶的声音里，还是有不舍跟难忍，极力压抑着的颤抖，还有抑制不住，改变了的哭腔。
跟她比起来，阿满就平静了很多，就算是质问，也是慢条斯理，言语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逼迫跟埋怨。
锦纶想要分开，她觉得两个人从相遇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阿满想要带她离开，他觉得，自己是喜欢这个女孩子，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带她离开。
不管人妖之间有什么阻拦，不管两者之间的寿命长短，阿满一心一意，想要的不过就是锦纶的一句好，一份在意，一个认可。
偏偏锦纶就是给不了，她挣扎的理智里，永远看着最清晰明了的真相。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接受自己老去，恋人还是年轻的模样，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够有信心，选择了一个人，你们就能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锦纶想要的，始终就是一段平凡的人生，一个爱自己的丈夫，一群可爱的孩子，往后余生，争吵也好，平和也罢，总是会有一层羁绊，牵连着彼此，让彼此不至于崩坏到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切，是阿满给不了的。
锦纶太理智了，她想要什么，一清二楚，就算是再喜欢，她也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我明日就要成亲了！”
锦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很好，他喜欢我，他跟我一样是人，他能跟我一起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说完这些，整个时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说到底，你就是嫌弃我是一只妖，对不对？”
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言语，没有一丝气愤，更没有一丝难过。
“对，我不喜欢妖，也不会跟妖在一起的！”
锦纶咬牙，说出来了最决绝的话：“我想要的是能跟我一起生儿育女，共享一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没有任何结果，也不会苍老的妖！”
这番话，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坚决的话了。
“那如果我是人呢？”
阿满坚持着。
“你不是人，你也不会是人，妖就是妖，人就是人，没有如果，都是既定的事实。”
“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妖的生命很长，忘了我吧，总有一天，你会感谢现在的决定。”
说完这些后，就是一阵脚步声远去。
我想，锦纶应该是离开了吧。
“可是我不想啊！”
阿满小声的说着。
“如果我是人就好了！”
他呢喃着，重复着，从不带任何波澜，到最后的坚定执着：
“如果我是人就好了！”
我突然明白，这也许就是他最开始升腾起变成人的念头。
这么多年的谋划，这么多年的杀戮，仅仅就是为了一个拒绝他的人。
这样的妖，该说他傻，还是说痴情？该说他残忍，还是说他可怜？
千万年的等待，千万年的努力，结果锦纶重生后，带着记忆的她，还是选择了抛弃他。
阿满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锦纶的肯定，哪怕他做了这么多努力，耗费了这么多时间，最终结果，还是她义无反顾的离开。
也许是因为体内有锦纶灵魂的碎片，此刻站在这里，我竟然冷静的厉害。
那些旁观到绝对镇定的念头，显然不是我这个糊涂的脑子，能够想出来的。
那个喜欢阿满的锦纶，在千万年前，就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就算是再次回到人间，她想要的也是新的人生。
所以啊，为什么要让她记得过去，看到阿满为此做的所有罪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