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激动。”田小翠一拍桌子，说道，“让他们有眼无珠，让他们做坏事，现在遭报应了。”
“苏家没那么脆弱，就算把全族的银子全送出去了，把所有铺子都清了，只要有药山在、有田地在，就能翻身。”苏软萌哑然失笑，不徐不急的说了一句。
心里对那个没见过面的三老爷很是鄙夷。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位倒好，做着那么大的官，还欠了国库那么多钱。
难道他们一家，拿银子当馒头啃？
“小萌，你就去问问殿下，三老爷欠了多少银子呗。”田小翠拉住了她的胳膊，晃了晃。
苏软萌睨了她一眼，总算知道小丫头这么热衷的原因是什么了。
这是好奇人家欠了多少债啊。
这个倒是可以打听打听。
次日，晨练后，站在山顶的岩边，她便向君维安表达了好奇。
“七十六万三千五百二十八两七钱。”君维安给了一个很细致的数字。
“！”苏软萌震惊的双目圆瞪。
这么多？！
“吓着了？”君维安抬手点了点她的额，笑道，“放心，这笔钱要不到你头上。”
“不是……他做什么借这么多银子？苏家欠他吃的还是穿的？”苏软萌的好奇心被这个数字完全的勾了起来。
她一向不怎么关注银子进出，可是，她在山寨长大，再不关注也知晓寨中乡亲们的生计有多辛苦。
且不提那最贫寒的人家，便是一般百姓人家，全家人扑在田地里摸爬滚打，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三四两。
他一个当官的，领朝廷俸禄，还有苏家供养，怎么还会欠下这么多的债？
简直匪夷所思！
“据说，苏家每年都会给他送上五万两的花用，而苏大人本人，也甚是俭节，除了官袍，一向素衣布袍，有名的清廉。”君维安看向了苏家所在，笑意未减。
“清廉？”苏软萌更觉得不可思议，好笑的问道，“欠了这么多的债还清廉，你别告诉我，这位三老爷还是大慈善家，借了国库的银子造福百姓去了。”
“他确实也是个好官，清廉，只是，修身齐家平天下，他只做到了修身。”君维安笑着摇头，“慈父多败儿，他倒是没做什么善事，倒是他的嫡长子，为他借的这笔银子出了不少的力。”
“做什么去了？”苏软萌追问，好奇心彻底的被点燃。
七十六万两银子啊。
一般人家多少辈子才能赚到这么多银子？
算都算不过来。
“花天酒地。”君维安收回目光，语气里隐约的不屑，“帝京六姬，有四姬是他捧红的，帝京十社，有七社奉他为社主，用的全是他的银子，除此，他身边还有一丛纨绔，个个都是花银子的好手。”
“……”听到这个答案，苏软萌好一阵无语，好一会儿才憋了一句，“原来生了个冤大头，那没办法，养儿不教，这债还得他背。”
“说的在理。”君维安赞赏的看向她。
“若是还不上，苏家会被抄家么？”苏软萌继续问道。
“银子不够，可以卖铺子，铺子不够，还有田地药山，不会还不上的。”君维安淡然的说道，笑得意味深长。
“殿下。”苏软萌盯着他，突然眯起眼睛问了一句，“这事儿，不会有你的份吧？”
“嗯，我提议的。”君维安坦然点头，抬手抚去她粘在脸上的发丝，“边疆百万将士辛苦的保家卫国，如此酷夏，他们的粮饷总得给足。”
“然后呢？”苏软萌想笑。
看他说的一本正经，可眼中流露的笑意，分明不是因为这个。
“苏家积弊太久，本王是做好事，帮他们松松筋骨，去去烂根的蛀虫。”君维安笑了起来。
“然后呢？”苏软萌很给面子的配合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代你清理门户。”君维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她到底姓苏，成为他的妻，总会有不长眼的会拿苏家与他做文章。
倒不如由他早些动手，挖去了烂根的蛀虫，到时，一个实力削弱的苏家成了他的岳家，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不过，这些却没有必要和她多说。
“……”苏软萌怔住。
清点国库这么大的事儿，居然和她有关？
“回去吧。”君维安再次瞧了一眼苏家的方向，伸手揽过了她的肩，“今日怕是有好戏。”
“什么好戏？”苏软萌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因是盛夏，各家各户都将田地里的活安排在了早晚。
此时，各家炊烟渐熄，远处的山、田间，已经有不少劳作的身影。
村子里，只有几条放养的家狗，正苏此不疲的撵着鸡鸭到处跑。
“大戏。”君维安卖起了关子。
“到底是什么大戏啊？”苏软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追问道。
“稍后你就知道了。”君维安任由她晃着，却不肯多透露一句。
“抄家？”苏软萌双眼发亮。
“那也是你家，抄完了对你有何好处？”君维安哭笑不得的摇头。
“那是什么大戏啊？”苏软萌被他勾得心痒痒。
苏软萌从山顶缠到山脚，总算问出了两个字：水氏。
多余的，一句没有。
回到小院里，田小翠已经做好了晚饭去上了饭肆。
橙露一个人在院子里舞剑。
白球抱着一只烤山雉趴在灶间的门口，埋首狂啃。
“爷，姑娘。”看到他们，橙露立即收了剑，拱手行礼。
君维安只是看了她一眼，径自走到了井台边，打了一桶水上来。
“你在这儿吃么？”苏软萌问了一句。
现在没了堂屋，都挤在灶间吃饭很不方便。
而他也确实有些日子没在这儿吃了。
“嗯。”君维安点头，眸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右边的篱笆墙外。
她这小院是最边的一间，这篱笆墙外还有一些空地，倒是可以利用起来。
苏软萌见他点头，匆匆就着他打的水洗了手，便进了灶间。
橙露跟了进来，一起把小菜端上了桌，又拿了碗过去盛粥。
粥里加了一些张暖送的特产，熬得软糯香甜。
放好后，橙露自觉的退了出去。
“去哪啊？吃饭了。”苏软萌讶然的看着她。
橙露顿了顿，看了看君维安，没敢动。
“坐。”君维安吐了一个字，坐在上首。
“快来，这儿是我们家，他才是客人。”苏知蓝拉了橙露一把，调侃着君维安。
“谁是客人？”君维安睨了她一眼，好看的桃花眸半眯，流露出一丝威胁。
“你。”苏软萌也不怕他，坐到他身边，扬了扬下巴，不客气的说道。
“是么？”君维安扫了一眼外面，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端起了碗，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自己变成主人。
“咣~~”
刚吃完饭，外面便响起了一声紧似一声的铜锣声。
“真有好戏啊。”苏软萌看了看君维安，“一起去么？”
他不是白鹿村的人，再加上他的身份，压根不用理会这样的召唤。
“你们去吧，注意安全。”君维安摇头。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呢，那种无聊的事情还是不掺和了。
苏软萌并不意外他的决定，当下带着橙露往牌坊那边走去。
“小萌，快来，是水氏，苏家要处置水氏了！”还没靠近，田小翠从饭肆那边窜了出来，兴奋的冲着她喊道，引来了一群人侧目。
“知道啦。”苏软萌有些无奈，不过，她也有些小小的惊讶。
水氏会被惩治，她早就知道，但她没想到苏家会用这样的方式。
公开召集全村人，这是要将水氏的罪行公布于众么？
好面子的老太太，居然也能同意？
“快去前面。”田小翠拉着她，高兴的往前面走。
围观的村民们看到她们，纷纷让开一条路，有些没注意到的，也被旁边的人提醒拉到了后面。
几乎是在瞬间，原本的窃窃私语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苏软萌身上。
这些目光中，有探究，有惊惧，也有疑惑，不过，更多的还是善意的好奇打量。
白鹿村多年不曾响起的铜锣头一次响起，是因为这个小姑娘。
他们头一次看到杀人，祭礼两次被毁，藏书楼毁于一旦，都是因为这个小姑娘。
而她，还是苏家药堂头一位最年幼的药师。
难道今天的事，也与这小姑娘有关？
苏软萌没在意他们的目光，她安静的由着田小翠拉着，穿过这条并不长的通道，站到了众人前面。
橙露抱着剑，冷若冰霜的站在她身后，目光四扫，警惕着周围。
或许是她的气势，又或许是出于别的原因，苏软萌的身边莫名的空出了几丈。
五位族老和戒堂堂长站在最前面，后面是技堂的人，就像祭礼时，按着各堂分列。
再边上，则是苏府里的丫环仆人们。
场面空前的盛大。
不过，苏老夫人却并不在场。
苏莲歆再次换上了孝服，安静的站在左侧，身边陪着福管家。
苏软萌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了牌坊下跪着的五花大绑的人身上。
那人垂着头，穿着水氏的衣服，身上鞭痕交错，长发凌乱的披散着，看不见面目。
“大小姐。”五位族老看到苏软萌出现，互相看了一眼，齐齐上前来，在大族老的带领下，对着苏软萌深深一揖。
苏软萌微皱了眉，站着没动。
“她真是大小姐？”
“刚刚族老们喊的是表小姐还是大小姐？”
后面的人群，一片哗然。
“大小姐，毒妇水惠琴罪名落实，我等与戒堂细商过，最终判定，将水氏从族谱中除名，并按族规处以鞭刑后沉塘，只是，家主不在家中，未能赶回，要执行此令，还需请出家主印。”大族老的声音不大，却说得清清楚楚。
众人再次哗然。
家主印居然在这个“表小姐”手里！
苏软萌抿了抿嘴，也不多说，直接从自己的袋子里翻出了那个玉扳指。
自从知晓这个是苏家的家主印，她就一直随身携带着。
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这些人的反应。
听这大族老的话，似乎有为她正名的意见？
“小萌。”田小翠双目晶亮的看向苏软萌，隐含着催促。
小萌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今天终于出气了！
几位族老却谁也不接玉扳指，而是左右让开。
“请族谱。”大族老提声喊了一句。
后面马上有人抬上了一个裹着红包的箱子。
到了面前，大族老先郑重其事的冲着箱子拜了三拜，这才解开了红包，打开了里面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厚约两尺的大书匣子。
书册用青匣子装着，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苏氏族谱几字。
打开后，里面则是一沓书册。
大族老取出了最上面一本，翻到了其中一页。
旁边的五族老已经急切的端上了笔墨。
大族老看了他一眼，提笔在上面划了一下，注了几个字，这才看向了苏软萌：“大小姐，请。”
苏软萌垂眸想了想，这才走上前去。
她想知道，当年叶氏出事，他们是怎么记录的。
族谱上写着细如苍蝇的篆体字。
这字体，倒是难不到她。
只是，一眼扫过苏白及旁边的几行字，她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抬眸看向大族老，淡淡的问：“大族老，能给个解释么？”
大族老抽了抽嘴角，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无奈的说道：“大小姐，苏家如今经不起大风浪了。”
“所以，苏莲卉，苏苏木还得是苏家的大小姐、大公子？”苏软萌冷声问，“我母亲的名字呢？”
家族族谱，若非有特殊原因，嫁进来的媳妇都只有姓氏，不会留名。
可现在，连“叶氏”两字也被一团鲜红盖去，而水氏，本是继室，前面却没有注解。
叶氏却连痕迹都被抹了，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他们认水氏为大夫人。
现在这又一抹，苏白及的名下，便成了没有妻妾只有儿女的人。
她的名字出现在了苏莲卉的前面。
苏莲歆的名字出现在两个新添的名字之下，成了苏家大房五子的嫡女。
而扈三生的一对儿女却依旧大赦赦的挂在苏白及名下。
“这……”大族老有些为难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大小姐，事情要一样一样办，今日处置的是毒妇水氏，至于大夫人和大小姐回家的事，还得挑个吉时，开祠堂祭拜后才能添上去。”旁边的二族老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哦？”苏软萌看了看他，指向了苏莲卉和苏苏木的名字，“这两个呢？”
“二小姐已经接受了惩罚，如今正在别庄思过，至于大公子，他如今正是应试，不宜被琐事影响。”二族老理所当然的回道。
“亲父不明，亲母歹毒，这样的人，也能应试？”苏软萌冷笑着问道，“我算是知道，为何你们家主头上这么绿了……”
“大小姐。”五族老闻言，忙插了一句，及时打断了苏软萌的话，压着声音劝道，“这些事，好商量，一件一件来。”
“哼。”苏软萌瞧了他一眼，直接抽了大族老手中的笔，在新添的自己的名字上胡乱一抹，将笔扔到了一边的托盘里。
“大小姐！”五族老惊呼。
“五族老，你们苏家的大小姐，我可当不起。”苏软萌抿唇，“说吧，章要盖哪里？”
“修改过的地方都得盖。”五族老解释道，忙又劝道，“大小姐不可意义用事，这个……”
“谈不上什么意义用事，我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名字。”苏软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直接将手中的玉扳指沾了朱砂，在上面修改过的地方盖上了印，“还有么？”
“有。”五族老无奈的看了看，转向了大族老。
其他几人都阴沉了脸，只有大族老脸色如常，很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直到他看过去，才点了点头。
接着，有人送上了另一样东西。
上面细细的写着水氏的罪行。
除了苏软萌和苏莲歆提供的，还多了不少她们不知道的。
但唯独，没有注明水氏所生的两个孩子是扈三所出的事情。
显然，他们舍不得那个很可能会中状元的神童苏苏木。
一条条罪，被戒堂的人大声念了出来。
人群从一开始愕然，到哗然，再到最后一片死寂。
“橙露，去把翠棋接来。”苏软萌听得直撇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水氏的罪行上，悄然退了一步，对着橙露吩咐了一声。
今天这样的场面，最合适给人家小姑娘恢复名誉。
橙露点头，无声无息的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这时，水氏的罪行也念到了尾声。
“大小姐，这个也需要盖印。”五族老长长一叹，看了看苏软萌。
苏软萌点头，爽快的按下了印。
“行刑。”戒堂的人高声喊道。
马上有人上前，准备提走水氏。
“慢着。”苏软萌慢悠悠的拭去了玉扳指上的朱砂，套在了大拇指上，开口喊了一声。
“大小姐？”五族老纳闷的看向她。
“我要验人。”苏软萌紧抿着唇，说罢，一步一步往水氏那边走去。
水氏低着头，没动。
苏软萌到了面前，冲着站在两边的人抬了抬下巴。
两人微愣，看了看那边的族老，见大族老点头，这才抓着水氏的头发，迫使她抬起了头。
水氏虽然狼狈，这张脸倒是没有被破坏。
长发撩开，惨白的脸便露了出来。
确实是水氏本人没错。
苏软萌心里疑惑，细细端详着面前的人。
倒不是她多疑，见识了苏老夫人那好面子的程度，今天这么爽快的处置水氏，反而让她心里不踏实。
“弄醒她。”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稳妥点。
这次，旁边的人很利索的听从她的话，从旁边的饭肆弄来了一桶水，泼到了水氏的脸上。
水氏悠悠转醒，一睁开眼，便看到面前的苏软萌，惨白的脸顿时扭曲了起来，声音嘶哑的吼着就要扑上来：“小贱人，我好后悔，当初没有一次弄死你！”
旁边两个戒堂的人马上将她按了回去。
“很遗憾，世间没有后悔药。”苏软萌撇嘴，侧身到一边，扫了一眼被绑住的断手，确定这是水氏本人无疑。
“小贱人，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水氏挣扎着，面目狰狞。
“那就等你真成了鬼再说吧。”苏软萌笑眯眯的打量着她，说道，“对了，等你变成了鬼，见到我母亲，记得好好跟我母亲赔罪。”
“你个贱人，等我儿考中了状元，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今日我受的罪，他一定会加倍的讨回来！”水氏莫名的一哆嗦，可立即又找到了底气般，嘶哑的骂道。
“我知道你还有女儿、儿子，放心，我会等他们的。”苏软萌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点了点头，应道，“我一定会代你好好照顾他们的。”
水氏听着，却变了脸色，怒瞪着苏软萌惊恐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苏软萌笑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他们不来找我便罢，若是来了，我一定会汲取你斩草不除根的教训，送他们去跟你和扈三团圆，哦，对了，还有那个苏司清。”
“贱人！贱人！不得好死的贱人！！”水氏疯狂的挣扎了起来，双目通红。
“族老，上次沉塘的办法不好，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呢，不如，给你们这位做了十五年的‘大夫人’加个猪笼吧。”苏软萌不理她，径自转身，冲着那边的族老们说道。
浸猪笼，远比沉塘更难听。
苏软萌的话一出，三族老直接皱起了眉，反驳道：“浸猪笼犯的淫罪，这不妥。”
“三族老，水氏与扈三通妇女干，又和苏司清暗通款曲，这难道不是淫罪？那晚，水氏亲口承认苏莲卉和苏苏木是扈三亲生，这罪，一条便够浸猪笼了吧？更何况，方才念了那么多罪行。”苏软萌好笑的看着他。
这些老头子，和苏老夫人一样死要面子。
以为这样粉饰太平，就能掩盖这些丑闻了么？
这也就是古代了，要是她那个世界，这些事分分钟就能给捅翻了天。
“大小姐，你手持家主印，说话可要掂量着些，有些话不该讲的，还请三思。”三族老变了脸色，瞪着她说道。
“姑娘。”就在这时，橙露回来了，身后跟着翠棋。
“表小姐。”翠棋到了苏软萌面前，曲膝行礼。
“这不是翠棋吗？”寂静的人群在看到翠棋的瞬间，再次沸腾了起来。
白鹿村数十年不曾有过的沉塘，沉的就是这丫头和苏司清啊，这丫头怎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