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递过了黑簪。
苏软萌瞧了瞧，不解其意。
“这是秦家的黑簪，代表秦家人的身份，我这个还是我夫婿刚成亲时亲手为我做的，麻烦大小姐把这个转交给三巧，凭此可收回秦家所有家业，作她的嫁妆。”
秦嬷嬷说着，看向了房间的方向，平静的交待道。
“许将军是好人，若有可能，还请大小姐能为三巧多多费心。”
“你为何不自己交给她？”苏软萌皱眉。
“她在怨我伤了你。”秦嬷嬷苦笑，“我此去，若还能活，我会将驱蛇术传给她，若不能回，就让这术法从此消失吧，传下去……若再出个秦本寿这样的人，便是祸害。”
“什么意思？”苏软萌的眉头锁得更紧。
这话听着怎么这样像遗言呢？
“秦本寿的本事，已远超于我，我又失了红蛇，想要拿下他，难。”秦嬷嬷深吸了口气，将黑簪塞到了苏软萌手里，抬手理了理自己苍白的发，温和的笑了起来，“我在苏家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如今，也该是报恩的时候了。”
秦嬷嬷丢下话，便匆匆离开。
田小翠这边刚醒，余毒未清，再加上府里还有那么多人中了蛇毒，都离不开人。
苏软萌只好交待侍从跟着去照应，自己先收起了那边簪，先收拾府里的残局。
忍冬和小雨留下陪着田小翠，苏软萌又去给苏元参他们帮忙，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众伤员，清了毒，又带着人将府里每个角落都洒上了药，确定没有遗漏一条蛇，这才收工回去。
这一忙碌，天已经微微亮。
刚走到客院，便看到君维安等人回来了。
只是，秦嬷嬷却没有人影。
“维安。”苏软萌快步跑了过去，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他功夫再好，要是落在蛇堆里只怕也是防不胜防。
“没事。”君维安摇头，反手拉住了她，安抚的笑了笑，“累吗？”
“还好，大家都没事，毒也清了。”苏软萌忙将府里的情况一一告知，“里外都洒了药，除非秦本寿的本事高过秦嬷嬷，要不然，没有蛇虫再敢进来。”
“他做不了乱了。”君维安说到秦本寿，语气冷冽了不少，不过，他很快就缓了语气转移话题，“村里不少人咬伤了，你可能还要辛苦一些。”
“中毒的人多吗？”苏软萌顿时瞪大了眼睛。
要是可以，他从来舍不得让她辛苦，可现在，明知她熬了一夜的情况下还这样说，显然外面的情况比她想像的还要严重。
“你还记得后山断崖上的那条蛇吗？”君维安点头，“秦本寿的蛇怕全是后山招来的，太爷爷被咬伤，秦嬷嬷也没能幸免……”
“啊！”苏软萌大骇。
那蛇的毒可解，可是，毒性太霸道，两个老人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受得住！
想到这儿，她拉着君维安就往外跑。
君维安示意侍从安顿后面的事，护着她匆匆去了医堂。
他没告诉她，咬伤的人里面还有苏老夫人。
她对那老夫人一向没有好感，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提及，省得她心烦。
村子里，虽然乱糟糟的，但还算有序。
没受伤的村民们有条不紊的分了好几队，一队清理路上的蛇，一队护送受伤的人前往医堂，一队正举着火把拿着长棍沿途敲敲打打，一间一间的搜索隐患，他们后面还跟着药童们，抬着几个桶，跟着抛洒着药粉。
“那是谁？”苏软萌走到医堂附近，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十几个侍从正在给几个人盖草席，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秦本寿一家。”君维安也不瞒她，“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杀三巧。”
“他承认了？”苏软萌瞪大眼。
“嗯，亲口承认，若不是如此，秦嬷嬷也不会下狠手反扑。”君维安点头。
“我去看看。”苏软萌说着就要上前。
君维安一把抓住了苏软萌：“别去，死得太难看，你看了会做噩梦。”
“嗯？”苏软萌疑惑的看向他，有些不解。
死人不都一样吗？
还分好看难看的？
“他与秦嬷嬷斗法，技不如人，万蛇吃噬身。”君维安叹息，将她拉了回来，“我确认过，确实已死，放心吧，现在救太爷爷要紧。”
万蛇噬身的残酷，连他看了都觉得反胃，那种惨状，还是别让她看了。
好在，他一提苏常山，苏软萌的思绪便给带了回来。
医堂里，里外全是伤员和忙碌的医师、药师。
苏软萌一进去就看到了苏寒光，忙向他打听苏常山在哪。
“在里面院子里。”苏寒光手上也捧着药材，顾不上寒喧，匆匆指了一下。
“你去忙吧。”苏软萌松开了君维安，冲他匆匆说了一句，就跑了进去。
君维安不由苦笑，站在外面瞧了瞧，转身出去。
在苏常山面前，他也得靠边站啊。
不过，这会儿他跟在她身边确实也帮不上什么，不如出去处理干净善后的事。
苏软萌急冲冲的奔着苏元胡的院子跑去，一进门，才发现不对。
正屋里的人不是苏常山，而是躺着一动不动的苏老夫人，旁边还有老夫人身边常伺候的丫环婆子。
苏软萌的脚步下意识的停在了门口，一时进退不得。
君维安没跟她说苏老夫人也受伤了。
现在她闯错了房间，看到了人，就这么见死不救的出去……似乎有些不妥。
但，让她不计前嫌，心里又有些不太舒服。
“大小姐，你终算来了。”丫环婆子看到她，欣喜的迎了上来，“你快救救老夫人吧，她刚刚为了救太老爷，被蛇咬伤了，堂长没在，下面的医师送了解毒丸，可是服了以后还是没反应，可急死奴婢们了。”
救太老爷受的伤？
苏软萌退后的半步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好吧，看在这老太太救了她太爷爷的份上。
“伤在哪儿？”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已经到了床榻边上。
平常高高在上的老太太，此时毫无生息的躺着，惨白着脸，唇色发黑，额上还密布着汗。
“在……臀上，胳膊上也有。”旁边的婆子忙应道，“胳膊上的引了黑血，可是另一处……”
她有些说不下去。
苏软萌却是明白了，医堂药堂大多都是男儿，伤的不是地方，所以不方便处理。
她皱了皱眉：“病不讳医，莲歆呢？”
“二小姐跟着医堂的人出去帮忙了，方才已经派人去找，还不曾来呢。”婆子忙解释道。
“嗯。”苏软萌也只是随口一问，把过脉，查看了苏老夫人的瞳孔，直接掀了被子，“过来帮忙。”
老太太中的蛇毒，确实和她之前的一样。
看情况，药性倒是被压下了，但若是不能及时清除余毒，一样也会有麻烦。
苏软萌此时心急如焚，她有些担心苏常山了。
一把年纪，能扛得住这么霸道的毒吗？
“大姐。”这时，苏莲歆匆匆赶了过来，胳膊上也包着纱布，看到苏软萌在这儿，忙走了过来，“对不起，我方才有事耽搁，来晚了。”
苏软萌侧头瞧了一眼，目光在她受伤的地方停留了一下，问道：“你也被咬了？”
“不小心，胳膊上咬了一下，还是秦嬷嬷帮我处理的。”苏莲歆点头。
“秦嬷嬷呢？”苏软萌手上没停，又问了一句。
“秦嬷嬷……”苏莲歆黯然的低了头。
苏软萌这才侧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有数了。
她没有多问，让苏莲歆过来帮忙，一起给苏老夫人拔了毒血，上了药，便留了药方给苏莲歆，自己去找苏常山。
好在，苏常山已经有五族老出手解了毒。
苏软萌总算松了口气，给苏常山把了脉，聊了几句，转头去找医堂找秦嬷嬷。
秦嬷嬷已经被覆上了白布，转移到了单独的房间里。
苏软萌撩开白布，看着秦嬷嬷发青发黑的脸，心里不可避免的一阵难过。
若不是秦本寿利用了秦嬷嬷找儿心切的弱点，秦嬷嬷其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知道三巧那丫头知道后，会怎么样……
苏软萌长叹一声，重新盖上了白布。
多余的保证，她不想说。
从这边出来，她直接去了医堂帮忙。
这一忙，直忙到了下午，才算把所有乱糟糟的医堂清理完，之前发生的事，也从众师兄弟和受伤村民口中凑拼了个大概。
原来，秦本寿带着他几个孩子趁着秦嬷嬷处理君维安府里的蛇时，偷偷的溜了出来。
那时，府中暗岗的侍从们一半中毒一半正忙着，谁也没顾到他们。
出了府之后，本来想离开的几人起了歹心，溜进了村子，竟然还招来了无数的蛇。
山上涌下来的，地下翻上来的，树上挂的……总之，有毒无毒的到处都是。
这种天，还未回暖，谁能想得到突然冒出这么多的蛇来。
一早起来外出做事的村民们顿时中了招，等到各堂的人反应过来，组织驱蛇时，已经晚了。
秦本寿甚至还想指挥着蛇群攻进苏府，想让苏府让了在安城的所有生意。
家主正周旋时，君维安带着人来了，其中就有秦嬷嬷。
一番恶斗，秦本寿和他带的几个人被蛇群反噬，但秦嬷嬷也没落着好，两败俱伤。
“大姐，不好了，不好了。”刚净完手，苏软萌想回去歇歇时，苏莲歆从里面冲了出来，惊慌的喊道。
“怎么了？”苏软萌皱了皱眉，却只能停下脚步。
“祖母……祖母好像不好了。”苏莲歆说着，眼睛都红了，一脸的惊慌。
“……”苏软萌无语。
她很想说，那老太太不好，为啥不找医堂的医师们。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昨晚的惊心动魄，医堂、药堂每个人都累得不行，便是这会儿还在做善后的事。
而老太太到底是因为苏常山才被咬的。
“大姐，你快跟我去看看吧。”苏莲歆着急的抓住了苏软萌的手，哭道，“你救救祖母吧，就算……哪怕只能拖一时，也得拖到家主和叔父他们过来……”
总不能让老人……无人相送。
苏软萌脸色一凝，抽出了手，大步往里走去。
老太太对她是不好，可是，终究不是水氏，她倒也没有恨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大姐？”苏莲歆一愣。
“还不去通知家主！”苏软萌头也不回，冷冷说道，扔下话，脚步已经进了那院子。
“啊……哦哦~”苏莲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泪都来不及擦，匆匆跑向另一边。
屋里，留下的两个丫环被子正急得团团转。
“让开。”苏软萌走到跟前，险些被那婆子给踩到，她皱眉，伸手将人拨到了一边，指向一边的小丫环，“你，去一趟我家，让人把我的药箱送过来，不许打开。”
“是……是。”小丫环脸色苍白，不过，人也算机灵，扭头就跑。
“大小姐，老夫人她……”婆子一个踉跄，又扑了过来，急急的抓住了苏软萌的胳膊，“你快救救老夫人吧，她以前那样对你，其实都不是真心的，她……”
“你这样，是想救她还是想害她？”苏软萌皱眉，盯住了胳膊上的手。
婆子忙松开了手，退到一边不敢动：“大小姐，老夫人真的是有苦衷的。”
苏软萌不理她，径自伸手搭上苏老夫人的脉，立即便皱起了眉，目光凌厉的扫向一边的婆子：“你们方才给她喂了什么？”
“没……没喂什么啊？”婆子吓了一跳，傻愣愣的摇头。
“没喂什么？”苏软萌盯住了她。
老太太这身体里分明又多了一种毒。
她离开的时候，可是确定没问题了才走的。
“除了大小姐开的药，方才喂不进去，二小姐还用了鼻饲的办法，一直挺好的。”婆子这时才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惨白，急急说起了后来的事，“这一天，中间喂了三次水，两次药，都是小药童煎了送过来，我和二小姐一起伺候着喂的，都没事，可是，就方才一下子就不好了，这……”
“萌儿，出什么事了？”这时，苏白及匆匆进来。
一天一夜的忙碌，一向衣着整洁的他也显得有些狼狈，脸上还沾了些泥土。
“有人下毒。”苏软萌绷着脸，抬头看向他，“是我上次中过的毒，速请殿下控制整个村子，希望还能抓住凶手。”
她语速很快，说得又直白，几乎有些下命令的感觉。
苏白及却不在意，认真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你在这儿当心些。”
婆子见状，更加的紧张起来。
“好好想想这一天，屋子里都进出过什么人，所有细节都要想明白。”苏软萌看向她，冷声说道。
她有些后悔让那个小丫环去取药箱，万一那个小丫环是……可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
老太太再健朗，也是上了年纪的，刚才的蛇毒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再加上这种毒，神仙来了也难挽回。
只是，消失了那么久的毒，突然再次出现在白鹿村，代表着什么？
可现在，却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
她更好奇的是，一个深宅老太太，那些人为什么突然下了狠手？
这么一想，她现在确实得先把人救回来才行！
苏软萌心念一动，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针包，掀开了被子。
刚开始下针，苏莲歆已经带着人回来了解。
“小萌，你祖母如何了？”跟着苏莲歆进来的苏白术几人也是一身狼狈，显然也忙了许许，一照面就问道。
“让人准备后事吧，我的能力，只能保她清醒一个时辰交待遗愿。”苏软萌直白的回道。
“什么？！”苏白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本就年迈，蛇毒侵害，清毒后，便是静养上三年五载也未必能好全，偏这个时候又中了离息莲的毒。”苏软萌低头扎针，一边飞快的解释，“这种毒，我这才中过，好好的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她现在这样的。”
“……”苏白术愕然，却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家主去安排追凶的事去了，我现在扎针，一刻钟后她会清静。”苏软萌没听到回话，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一个时辰，不想让她无人送终，动作快些。”
“马上安排床板，通知所有人。”苏白术这才反应过来，一咬牙，冲着身边的人吩咐道，“莲歆，你在这儿帮小萌。”
“好。”苏莲歆初时还有些慌乱，但见苏软萌镇定自如的样子，很快便压下了慌乱，安静的跟在了旁边。
苏白术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
医堂的床板都有些像加宽的担架。
“小萌，床板来了。”苏白术带着苏川柏几人抬着床板进来。
“头上的针不要动到。”苏软萌已经在苏老夫人的头上扎下了第十八根针，侧头瞧了一眼，点了点头，“稳着些，稍有碰触，立毙。”
“好。”苏白术顿时一冽。
众人小心翼翼的帮着将苏老夫人移到了床板上，盖上了被子。
这床板是医堂的，倒是和担架相像。
苏老夫人被送回了府里。
苏白及也派人请来了君维安，将外面的事交给了他，便匆匆回了府。
没一会儿的功夫，苏家该到的人全到了。
苏府嫡支这边自水氏之后便没了当家的女主人，这会儿要准备后事，全靠四大管家支应着，但有些事，却还需要主家出面拍板。
“大姐，福管家来问府库的牌子。”苏莲歆再次找到了苏软萌，劝道，“如今家里乱成一团，也没个主持的人，你是大小姐，你……”
“这府里，我一天也没住过。”苏软萌皱眉，打断了她的话，“我跟你说过，我从没想过回来，你与其在我这儿浪费功夫，不如自己立起来，出去主持。”
“大姐，我从没想过……”苏莲歆大惊，以为苏软萌误会她的意思，急急的想要解释。
“开春，我便会离开这儿去帝京。”苏软萌抿唇，“你若真心为这家里好，就该拿出你的本事帮着太爷爷和家主撑起来，而不是把希望寄于他人身上。”
苏莲歆愕然，看着苏软萌，一时弄不清楚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能干偏又冷淡的姐姐面前，加上她之前做的错事，总让她心里有种又敬又畏的感觉，总是放不开手脚。
“你莫忘记了，你也是苏家的嫡小姐，堂堂正正，而且，还是被族人看好的未来双师。”苏软萌扫了她一眼，认真的说道，“苏家不是谁一个人的苏家，你也是苏家人。”
“大姐。”苏莲歆瞪大了眼睛。
“人快齐了，我得去让她醒过来，你速度快些。”苏软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进屋。
“嗳。”苏莲歆突然意识到什么，一张小脸完全亮了起来。
苏软萌头也没回，挥了挥手。
屋里，苏常山刚给苏老夫人把了脉，摇头坐到了一边。
床榻边上，坐着轮椅的苏广白紧握着苏老夫人的手，无声的落泪。
其他人按着嫡庶长幼依序排开。
“丫头，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苏白术有些不甘心。
“倒是可以试着解毒，但下场只有一个。”苏软萌抿了抿唇，走到了前面，平静的说道，“立毙。”
若是年轻个三十岁，倒是可是试一试。
可是，老太太一把年纪了，用解毒的办法，必死无疑。
倒不如用银针刺激生机，腾出一个时辰来和家人安排一下遗愿，说说话。
“丫头说的对。”苏常山也是刚解了毒，身体虚弱，坐在一边有些乏力的抬了抬手，“她要是青壮年时的身子，倒有两成的希望可以冒一冒险，可如今……唉，你们都准备准备，好好送送她吧。”
对这个儿媳妇，他说不上什么怨气。
事实上，在她入府这么多年里，都是她在支撑着府里的一切。
掌家，育子，做的极好。
可偏偏，在水氏的那件事上却栽了个大跟头。
但此时此刻，人都快走了，有什么恩恩怨怨都该放开了。
更何况，昨晚要不是为了他这把老骨头，她也不至于会受这么重的伤，让人钻了空子被下了毒。
苏常山都开了口，苏白术等人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丫头，动手吧。”苏常山看了苏软萌一眼，长长一叹。
“是。”苏软萌点头，走上前，打开了被人送过来的药箱，从针包里取出一枚最长的针，将苏老夫人头上的针拔了几枚之后，便将那长扎往头顶最中心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