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软萌这一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五月底的天气，已进入盛夏。
此时，日头渐渐的热了起来，烤得人头顶生烟，身上衣衫也浸了汗水。
苏软萌抬头望了望天色，捏着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下一位。”
总算，轮到了她。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递出了小册子。
今天，她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苏家的规则。
就像她，即使是苏元胡、苏元参两人给她争取到了名额，即使是君维安亲自向老夫人开了口，但得到的也只是个参加考核的名额，后面怎么样，还得靠她自己。
现在嘛，该排队的还得排队。
挺公正的……
“啪~”
就在她感概的时候，一本小册子从旁边突然插了过来，扔到了桌子上。
打脸？
插队？
苏软萌惊讶的侧头。
她旁边站着一个绿衣丫环，梳着双丫髻，看起来年纪并不大，长得肉嘟嘟的，气派却是十足。
绿衣丫环趾高气扬的侧头看了她一眼，对着前面负责登记的药童说道：“大小姐的册子，快写吧，拿了号牌，我还要去回复呢。”
药童愣了愣，抬头看了看苏软萌和她身后的众人，有些为难。
大小姐身边的人，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可是，药堂规矩也不能不顾。
而此时，排在苏软萌身后的人，大多数是白鹿村的村民们，见到这情况，也是愣了愣，却没人敢说什么。
他们本就依附于苏家，苏家的大小姐想要进药堂，居然也这样派人来拿号，在他们看来，已经很难得了。
两个药童见没人出来反对，对视了一眼，犹豫着伸了手。
“快点儿，大小姐还等着呢。”绿衣丫环又不耐烦的催了一句。
“那个……堂长说了，得按规矩来。”其中一个药童大着胆子，将小册子递还给了绿衣丫环，歉意的说道。
“什么规矩？药堂可是苏家的，大小姐可是苏家的大小姐，不就是领个号么？哪里坏规矩了？”绿衣丫环皱眉，噼哩啪啦的数落了起来。
苏软萌瞧着，一阵无语。
苏家的丫环，竟然这样蠢，当着全村人的面，这是给主子办事呢？还是黑自家主子来的？
“对不住，这也是家主的意思，我们不敢坏了规矩。”
两个药童为难的再次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另一个看了苏软萌一眼，又补充道：“除非有人愿意让位出来。”
“你，后面去。”绿衣丫环侧头，皱着眉打量了苏软萌一眼，伸手朝着她推来。
苏软萌始终旁观，只是想看看这些药童是不是会秉公办事，却没想到，这小丫环居然会对她出手。
微愣间，小丫环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胳膊，传来的力道之猛，让她不由自主的侧了一步。
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分明想把她推倒。
苏软萌抿紧了唇，手一翻，扣住了小丫环的腕间穴位，用力的一掐。
“啊！”小丫环疼得大叫，目光惊愕的看着她，脸色微白，“你、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大小姐身边的人。”
这声惨叫，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你这蠢样，怎么可能是苏家大小姐身边的人？”苏软萌呵呵一笑，用力的一拧。
小丫环疼得惨叫，下意识的顺着力道扭过身。
“你倒是说说，大小姐让你出来欺负村民，破坏规矩了？”苏软萌压制着她的手臂，慢悠悠的问。
“没、没有。”小丫环疼得汗都下来了，脸色越发的白。
她实在不明白，在苏家的地盘上，居然会有人这么不给大小姐的面子。
“那么，是你自己在这儿狗仗人势？”苏软萌再次笑盈盈的问，“还是说，你是哪个人派来捣乱的，败坏苏大小姐的名声？”
“我……”小丫环有些慌乱。
她想挣扎，可是，腕间的穴位被掐住，手臂又被反制在了身后，动一下就疼得厉害。
“说！”苏软萌前一秒还笑盈盈的，转瞬间，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小丫环吓得整个人一震，“哇”的哭了出来：“是我……我……不关大小姐的事。”
“苏软萌，放开她！”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苏莲卉愤怒的声音。
苏软萌勾了勾唇，侧头瞧了过去，心里暗暗好笑。
真不知道这个苏莲卉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她都在这儿维护苏家大小姐的名声了，没想到，正主自己出来打脸。
真的是猪一样的队友。
蠢丫环配上愚主子，生怕人不知道这丫环是她自己派出来似的。
“你放开她！”苏莲卉带着六个丫环，气冲冲的到了苏软萌面前，怒目瞪着她命令道。
“苏大小姐，这丫环真的是你身边的人？”苏软萌睨着她，眨了眨眼，开始挖坑。
“没错，她虽然只是我身边的三等丫环，但也是我的人。”苏莲卉扬起下巴，倨傲的说道。
“哦~~原来真的是大小姐让她来抢位置的。”苏软萌恍然，缓缓松开了手。
那小丫环立即躲到了苏莲卉等人的后面，一边抚着手臂，一边哭着告状：“大小姐，奴婢方才就一直在说大小姐，她不让，还差点儿折了奴婢的手。”
“啧~苏大小姐，显然你的这个小丫环并不懂什么叫做折了手臂。”苏软萌笑看了她一眼，说道，“要不，请你身边的那个叫……翠什么的大丫环来给她们解释解释？”
话音一落，跟着来的几个丫环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约而同的退开了一步。
苏莲卉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害怕的看着苏软萌：“苏软萌，你、你还敢当众行凶！”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行凶了？”
苏软萌好笑的问，抬手指了指后面的村民们。
“我们从天没亮，就在这儿等着，一个一个排队，这么热的天，有谁插过队？有谁说过一句怨念？大家这么自觉，无非就是冲着苏家的规矩，因为我们大家相信，苏家是公正的！”
说到最后，几乎是掷地有声。
众村民一阵骚动。
他们不说，是看在苏家的恩情上，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苏软萌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若苏家不公，他们怎么可能会这样心甘情愿的为苏家效力？
若苏家不正，也不可能有今天的白鹿村。
“爷。”茶楼上，许群奕出现在君维安身后，望着下面的一幕，低声说道，“她这样做，未免锋芒太露，要不要……”
“不必。”君维安侧了侧身，斜倚在窗边，慢条斯理的品着茶，淡淡的说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还没有着落，附近几个大城，包括帝京中，都没有一个官员家中有牛九斤此人，偏远些的，消息还未传到。”许群奕叹气，如实说道，“苏家医师、药师、儒师太多，单单与苏家有关的官员便不在少数，查起来难度不小。”
“嗯，尽快。”君维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在了苏软萌身上。
她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
或许，现在的她，还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只要她还没成为那样的人，他便能将她变成他的人，护着她，宠着……想到这儿，他心里竟滋生出些许的欢喜。
“苏大小姐。”此时，苏软萌已再次开口，语带嘲讽，“你身为苏家的大小姐，不维护苏家名声也就罢了，居然还派人破坏规矩，你可真行。”
说罢，她径自转身，将自己的小册子递到了两个药童的面前，放缓了语气：“麻烦快些，大家都等累了。”
“不许接！”苏莲卉抢上前，一巴掌拍在小册子上，怒气冲冲的瞪着两个药童说道。
两个药童面面相觑，欲哭无泪：“大小姐，药堂规矩，我们不敢不守。”
“让她滚后面去。”苏莲卉倨傲的看向边上的苏软萌，“你们可得看清楚，我才是苏家大小姐，不是她，你们这么怕她做什么？”
“呵呵~”苏软萌听到这句，顿时笑了起来，“你真的是苏家大小姐么？”
“这还有假？我娘可是苏家大夫人，我是她的嫡长女。”
苏莲卉得意的昂起了头，鄙夷的看着苏软萌。
“你不过是一个孤女罢了，我奶奶可怜你，让人唤你一声表小姐，你以为，你真的是苏家的表小姐了？无非不过是来苏家乞讨的花子罢了！”
“是么？”苏软萌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嚣张的丫环，顺便再锉锉苏莲卉的气焰，可是，听到这儿，她心底的火气彻底的被挑了出来，她看了苏莲卉一眼，微倾了身，似笑非笑的轻语道，“可我怎么听说，苏家现任家主的原配夫人，姓叶不姓水呢？”
“你胡说什么！”苏莲卉指着苏软萌，愤怒的骂道，“我娘就是大夫人，所有的人都知道，什么原配姓叶，苏软萌，你今天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休想走！”
“什么？大夫人不是姓水么？怎么会姓叶？”旁边的有不知根底的村民惊呼。
“嘘~别说话。”立即有老人小声的警告，压下了这些声音。
“我有没有胡说，你回去问问你娘就知晓了。”苏软萌勾着唇，笑盈盈的看着她。
这可不是她说出来的。
“你胡说！”苏莲卉气极，想也不想就扬起了手，挥向了苏软萌。
“姐姐。”药堂里冲出一个绿色的人影，一把抱住了苏莲卉，将她往后面拖去，一边急声说道，“快别闹了。”
“你管我，放开！我今天非撕了她的嘴不可！”苏莲卉看了来人一眼，直接掰开了她的手，还要冲向苏软萌。
而此时，那些丫环们已经悄悄散开，将苏软萌围了起来。
后面的村民们见状，纷纷避让。
“小萌！”田小翠在后面看到，拼命的往前挤，却被前面的人群给挡住，怎么挤也挤不进去。
“三巧，你进去没用的，快去找福管家。”迟向暖见没办法，四下看了看，一把拉住了田小翠，往不远处的庶务堂冲去。
“爷？”茶楼上，许群奕皱了皱眉，询问的看向了君维安。
“不急，不过是几个不成器的小丫头。”君维安却依旧云淡风轻，浅啜了一口茶，看了一眼苏软萌。
“姐姐，你别闹了，快跟我走。”
冲出来拦住苏莲卉的绿衣姑娘比苏莲卉矮了两寸，身形娇小，梳着双丫髻，看着年纪很小，白嫩的脸还有些婴儿肥。
“苏莲歆，你是我妹妹，她诬蔑的是我们娘亲，你不帮我，你还拦着我！”苏莲卉火大，手指直戳向小姑娘的额头，“你脑袋被门夹了是吧？”
“姐姐，今天是药堂择才，你快别闹了，太爷爷曾有明令，苏家技能必须按规矩办事，就算是苏家嫡系子孙也不得破坏，你今天这样，已经坏了规矩，要是让奶奶知晓，会将你家法处置的。”
苏莲歆大急，拼命的拉着苏莲卉，压着声音紧张的劝着。
苏软萌离得近，倒是听了个清楚，不由多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没想到，水氏的一双女儿，性子居然差这么多，这小女儿倒像是个明理的。
“你让开！”苏莲卉生气的想要推苏莲歆，却没办法，气得直跺脚，“你别拦着我，她刚刚说爹的原配夫人不是娘，我今天就是拼着被奶奶家法处置，我也要先撕了她的嘴。”
“麻烦你。”苏软萌瞅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再次将手中的小册子递到了药童面前，“天热，大家都等久了。”
“我看谁敢给她办！”苏莲卉大声的叫着。
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和一脸淡然的苏软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村民中再次窃窃私语起来，只是，碍于苏家的面子，谁都没有出面说什么，人群里，形成一波波嗡嗡的声浪，更显嘈杂。
两个药童有些害怕的看了看苏莲卉，又瞧了瞧苏软萌递过去的小册子，彷徨不已。
他们得罪不起苏大小姐，又不能不按规矩办事。
“我来。”被惊动的苏元参等人重新回到了门口，看到这一幕，苏元参很干脆的过来，接了苏软萌手里的小册子，示意药童让到了一边。
他是药堂堂长，论辈份也是苏莲卉爷爷一辈的，对她的叫嚣和威胁，半点儿也没放在眼里。
“都住手！”就在这时，接到消息的水氏和福管家等人同时赶到。
“你们在这儿看着，莫要乱来，我这就去请示老夫人。”福管家看到水氏，无奈的停下了脚步，冲着身边的迟向暖和田小翠摇了摇头，小声的说了两句，又匆匆离去。
田小翠大急，想往里面冲，被迟向暖再次拉住：“三巧，你别添乱了，苏姐姐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