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现下还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诧于白子烨在生死关头的这份沉静。
还有冷血。
对其自身的冷血。
饶是换作他人,危机一触即发之时,既是明知躲不过,求生欲驱使下也会本能的退缩。
而如白子烨这般,因为懒于去做无用之功,就直接拿血肉之躯接下一箭的人,不能说是没有,却也是千载难遇了。
更何况,性命攸关之际,他心中尚还权衡一番利弊,最终选择了以左肩接下,把受伤后对行动能力的影响减至最低。
怎样的置身事外。
怎样的傲睨自若!
箭矢入肉有一公分深,血腥味在狭窄的暗室内弥漫开来。
不过须臾,血花便沿着颈下白衣大朵浸现,绽放地猩红刺目,较那池中夜莲还要再艳上几分。
白子烨剑眉拧起,肩头剧痛使得额前瞬间布上一层冷汗。
重伤至此,他却浑不在意,任殷红血珠滴滴淌下,沉稳的目光中依旧只有深思之意。
方才飞身躲避短箭之时,他忽而留意到,于那莲池的边缘上,若隐若现着几片深红色的印记。
而这印记他再熟悉不过。
——干涸的血迹。
很久之前的。
楚凌波……
白子烨不作他想,这血迹定是多年前凌波公主留下的。
想来她也曾是寻到过这莲池。
自己抵达这陵寝之前,那石门本是完好无缺的。由此看来,进入此地定然还有着其他捷径。
而凌波知道。
看来历经十年的摸索,她也不是一无所获啊。那位公主殿下对这墓室,还有其中机关的掌控,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驾轻就熟些。
只可惜,她就算了解的再通透,也依然是无济于事。
凌波没有玥玉。
他却有。
他也想明白该怎么做了。
那被花簇众星拱月般捧在中间的金莲,其形其貌,分明就是一个莲台。
既是莲台,那必定是要有东西去坐在上面的。
至于那应该是什么,白子烨低头看着手上的扳指,翩然轻笑。
毋庸置疑。
从手上将扳指取下,施力间牵扯到肩头,剧痛锥心蚀骨。
男子却依旧眸色清明,满含着兴奋,扬手就将那扳指置于莲台之上。
叮—
玥玉与黄金碰撞,发出极为悦耳的叮咛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却见那扳指小小一枚,竟似有千钧重量般,压得那金莲花向下一弯。
可这场面就算是再稀奇,也只仅此一下而已。
之后便又是风平浪静,水波不兴了。
白子烨不甘心地凝眉,内力瞬间注于右掌,伸手便朝着那金莲按下去。
这一下,较之他此前击碎石门的那一掌,施的力只多不少。
可金莲花纹丝未动。
“这是……为何?”
依照自己的推测,玥玉落于莲台,应是能直接开启机关才对。
这猜想显然对了一半,因为连自己掌风都能轻易承接的金莲花,竟是独独被那扳指压弯了腰。
可是……
又是哪儿错了?
苦思冥想间,白子烨眸光闪烁,天灵盖倏然一凛!
簪子!
如若瑛王府那簪子同样也是这河中原石所铸,那么为何单用扳指行不通,原因显而易见。
重量不够罢了。
原来钥匙不止一把。
苦笑出声,白子烨摇了摇头,又是恼火又是无奈。
那簪子本就唾手可得,功亏一篑的原因,就在于白日里自己的优柔寡断啊。
似乎遇到她后,所有的事情都信马由缰般的不受控制。
他说她是他的劫。
一语成谶!
思至此,白子烨也不再强求,取了扳指便转身离开。
只是余光晃到背后插着的半截短箭,他面上终是透出烦躁。
——碍事的东西。
就这般大咧咧走出去,即使隐匿于夜色,也不可谓不显眼。
但如是贸然就将箭拔出,又必定会有大量的血液喷溅出来。
微声轻叹,他五指并拢,掌风斜出,齐着肩膀果断将露在外面的箭尾斩下了。
“另一半回去再挖出来便是。”
今日走这一遭,离成功却只差那临门一脚,若说白子烨心中毫无波澜,那是谎话。
可如是凌波知道,自己数年间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摸索到的关于这皇陵的秘密,竟是有人一夜之间就探了个通透,估计也只能是啧啧称奇了。
待出了土城,白子烨后背上的衣衫已是被血液浸透,腻腻黏在身体上,行动间失了清爽,极为不适。
他不由心思一转,调转马头,朝着城郊别院的方向驰骋而去。
等终是处理好伤势,换上一身洁净的衣袍,日头已是高悬东方粲然照下,到了清晨了。
蝉鸣阵阵,空气中裹挟着潮湿闷热的气味,小满一过,贞京的炎夏将至。
稀奇的是,纵马抵了相府前门,竟有个人正在等着他。
面上不袒露一丝倦色,白子烨笑意闲适宛若散步归来。
“什么风把少将军吹来了?”
两人于府中书房坐下,丫鬟们看上茶水。
见李云武一副欲言又止之意,白子烨使了个眼色屏退左右。
少将军嗫嚅开口:“白公子,这生辰宴,皇上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真是想要借机试探小鹿小姐?”
白子烨倒也不委婉:“什么试探不试探的,她即是皇上今晚的目的所在。”
李云武却是问的奇怪:“那公子会出手帮她吗?”
异样的感觉袭来,白子烨脱口而出:“那家伙有瑛轩在身边,用得着我多管闲事?”
话音落下的一弹指间,他却是明白了李云武这话中意味,声音不由冷了下来。
“少将军的意思,是怕我要落井下石?”
见话都说开,李云武也不再绕弯子:“皇上的态度尚不明朗,以白公子的手段,如是随意插上一脚,便能改变整个局势。”
说到此,他眼中漫上恳切之意:“事关重大,如是真触了龙颜,即使有小王爷在旁,我怕她也并不能够全身而退。”
白子烨冷然一笑,扬手向门下了逐客之令。
“少将军且安心,今晚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置喙哪怕一言。”
李云武离开后,白子烨凝眉深思。
今晚皇帝必会向那家伙问及扳指的事。
到时矛头指向自己,又该准备怎样的一番说辞?
“真是一事接着一事。”
自言自语间,男子终是显露出疲态,面上的血色也渐渐暗淡,直观憔悴的很。
他的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李云武怕自己对那家伙落井下石,他却是没想到,比起让陆不离泥足深陷,他更加想要的……
是让她直接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