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许久，皓正帝轻轻呼了一口气出来。
属于皇帝的威仪重新回到脸上，他宛若在闲话家常一般：“听闻朕的扳指，是在你那里？”
陆不离心下了然，皇上的目标果真就是玥玉！
等等、等一下……
他方才说……朕的扳指？
那也就是说，这扳指原本是皇上的、那莫名其妙的四字情话也是他刻上去的？
不过确实，在玥玉上刻字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也只有这种唯我独尊的人才干的出来。
亏她还自作多情纠结了许久，原来那四字根本就与自己毫无关联！
至于有关系的那个人，不作他想，只能是宁皇后了吧……白子烨说过，这扳指是宁皇后、也就是她娘亲的遗物。
如此想来，皇上为何现在会对她青眼有加，也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看来，今晚可远没有那么容易收场……
这时候，人们的焦点都集中在陆不离身上，没有人发现，在皓正帝说出扳指二字的瞬间，凌波公主慌乱地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清碧色的庐山云雾于案几上浅浅漫开，幽幽片片，沾湿了公主的锦袍宽袖。
扳指……先皇的扳指……
玥玉！
不在乾阳殿，却是在这女子手中吗？
凌波咬了咬牙，心中平白生出几分愤慨。
陆不离盈盈起身，眸光却是悄悄落在白子烨身上。
那人正垂着眸，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副置身事外的看客姿态。
如果不是自己昨日亲手将扳指给了他，看那风平浪静的样子，有谁能相信扳指会在这人手中？
察觉到陆不离的打量，白子烨却是不甚在意。
她大可安心与皇帝实话实说，而他也自有办法应对。
少女轻声开口。
“回陛下，我是有一个扳指，那是我娘亲的遗物。”
“哦？”皇上声线一挑。
“可否给朕瞧瞧？”
“那物件我今日安放在府里，尚未带来此处，只能改日再呈圣上了。”
殿里殿外的气压都愈发低沉，直压的人喘不过气。
陆不离此刻的轻声细语，听在白子烨的耳中，就如同木杵鸣钟一般振聋发聩。
闷雷滚滚，酝酿了一个晚上的大雨终是倾盆而至，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下来，一下一下砸的他心乱如麻。
她在……说什么？
那扳指分明在他手中。
于她的立场，根本就不必犹豫不必忧虑不必介怀更不必有丝毫歉疚。
说出来就是了。
说那东西被他为了一己私欲夺走了。
将他说的越不堪越好。
越是合他的心意。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顺势与她反目。从此不要束缚不要缠绕不要交集不要再有丝毫关联。
这样不好吗？
她现在是在……
保护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陆不离就是想要保护他。
不是对他救了她的恩返，不是对她欺负了他的愧疚，更不是害怕他会报复她。
她就是看着白子烨，毫无来由的……
心就软了一下。
于皓正帝听来，陆不离的声音似水如歌，直直甜到他心坎里去。
连音色都是这么像。
看着她千娇百媚的样子，皇上只觉得一股邪火于心间乱窜，再也没办法忍耐下去。
与凌波不同，他本就不知道玥玉与皇陵之间的秘密。于这一刻，比起那个已是沦为陈年旧事的扳指，他更想得到的，是面前这个少女。
皓正帝话锋一转，愈发意味深长：“小鹿已是过了及笄之年吧，可有了心意所属之人？”
殿内霎时静的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不知这不可名状的圣意是缘何而来。
熙妃紧紧咬住一口银牙，不发一言。
凌波公主凤目中有幽芒一闪而过。
瑛轩心下登时一凛。
来了！
他正欲起身，按照先前的计划出言，不想身边的陆不离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启禀陛下，有的……”
少女嗫嚅，俏面上划过娇羞。
以威严掩饰住恼怒，皓正帝看向瑛轩的脸。
有吗……
有，又能怎么样呢？
没成想，陆不离接下来的话，就如平地惊雷一般，炸的殿内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小鹿心仪的是……”
她羞赧咬唇，通身尽是手足无措。
“是……是二皇子殿下。”
这！
这胆大包天的家伙！
又是心急又是无奈，瑛轩被她给气笑了。
一弹指间，白子烨也看懂了她的意思。
皇上如此发问，其中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本以为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谁知陆不离却出其不意，直直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她说的人是楚凌卿。
于皇帝的立场来看，她点在场的任意一人都好，只要不是楚凌卿，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只是偏偏。
陆不离偏偏说喜欢他的儿子。
不论二皇子心中是如何思量，皇上此时若是再提出要她入宫为妃，那便演变成了父子相争的局面。
为一女子父子反目，皓正帝就算执念再深，也做不出如此令皇家颜面扫地之事。
这样一来，他想要得到陆不离的想法完全付之一炬，众目睽睽之下，皇帝是再难开这个口。
京门权贵可都在这云波殿了，悠悠众口，即使是真龙天子，又怎么堵得住！
还不止于此。
皓正帝一念落空，必定怒由心生。
而这郁结不必舍近求远，刚刚好就可以转移到二皇子的身上。
毕竟，自己中意的女人却心仪他人，哪个男人能对此安之若素，即是九五之尊也是一样。
就算表面不显露，于这位臆想中的情敌，皇帝心中定会存下疙瘩。
至于这个疙瘩什么时候会爆发开来，成为流脓的暗疮，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傍晚那时候，楚凌卿将陆不离堵在御花园，分明就是在刁难她。
没想到，这么快就给她报复回来了。
一箭双雕。
不可谓不绝妙。
唇角微微勾起，白子烨抬眼看向装腔作势的少女，眸光灼灼。
谁知莫名其妙地，陆不离也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微妙笑意，意念流转间，忽然就有了一种奇妙的会心之感。
面上不动声色，白子烨内里却是翻风起浪般不自在。
怎么好像她只是眨眨眼睛，他的心中就会泛起涟漪。
一圈。
一圈。
又是一圈。
他在享受，享受这意外与她共有的须臾片刻。
只是—
多情自找难堪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