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烨于此却不以为意。
“元赫特使的事能瞒够七日，已是相当不易。再者说，那楚凌卿纵是甘露洒心，也查不到此番是我所为。”
小九局促不安地摇了摇头。
他看了看白子烨，又睨了睨陆不离，一派的欲言又止。
陆不离的心跳快了几分。
“还有……什么坏消息吗？”
小九面上浮起与年龄不相符的苦笑。
“还有两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一个？”
如此说着，他的苦笑之意更甚。
“算了，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这两件事里，哪一件更为糟糕。”
楚凌卿一直都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在这之前，他因着一己恩怨，就敢把元赫国扯进来，从而逼得陆不离远走。
事到如今，他又用了一个同样阴毒的办法，再逼着她回贞京自投罗网。
小九躲闪着陆不离的眼神。
“二皇子前日……软禁了阮家上上下下二十三口人。他自此扬言，如是小姐到了足月之限还未回京，那他就……
将这二十三人全部斩首示众……”
陆不离怔住。
阮家……
也就是她的外祖、宁皇后的娘家。
虽说来到这里之后，陆不离从未与阮家的人打过交道，但她毕竟是承了这位七公主的身体，承了宁皇后的恩，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现在楚凌卿对阮家出手，确实是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不是阮家的人，即使是无关痛痒的外人，那也是有老有小，有血有肉的二十三条性命，她又怎能置之不理？
绕是背上这鲜血淋漓的债，她如何还的起？
她还不起。
陆不离久久回不过神，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是她没想到，小九接下来的话，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着阮家这事，那瑛震……瑛王爷……昨日里倒下了……”
眼见少女的脸色瞬息间变得惨白，小九顿住话头。
陆不离只觉得如雷轰顶，她强自镇定地走上前去，扯住小九的袖口：“然、然后呢，王爷他……如何了？”
白子烨似是猜到了什么，他正想阻止小九继续说下去，却又是顿住了动作。
这事不该隐瞒她。
小九的个性向来心直口快，只是看着面前之人摇摇欲坠的模样，他觉得人生中从未有过一种处境，如此时此刻这般为难。
他开口，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敢听。
“怕是……不成了……”
宁皇后之所以会把七公主托付给瑛王爷照顾，除了考虑到瑛王府誉满贞京的贤良方正之名，更是看重瑛震其人的洁清自矢、光明正直。
曾经于危急时刻，阮宁对瑛震有过救命之恩。她由此百般确信，瑛王府一定会尽心极力看顾好自己的女儿。
她并没有看错人。
就在楚凌卿软禁了宁皇后的家人之后，属于武将的暴躁性子使然，王爷冲动之下，孤身一人就上了二皇子府的门。
二皇子依仗皓正帝对于彻查此事的特赦，不肯退让一步。
其中的弯弯绕绕尚不明朗，但瑛王爷回府之后，就自此一病不起。
短短两日之内，已是气息奄奄，无力回天了。
白子烨的声音很阴沉：“瑛震沙场出身，身体一概硬朗。定是在皇子府内，楚凌卿暗中对他下手做了什么……”
陆不离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她只觉得脑仁内一瞬间轰鸣不已，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振聋发聩之后，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一呼一吸间，通身的血液好像都结了冰，那冰刺条条尖锐不已，在她全身上下戳出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
阮家的人，只是在概念上的鲜活生命，是仅仅有着血缘关系，却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可瑛王爷，却是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好不容易才拥有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他是关怀，是慈爱，是维护，是陪伴，是家庭，是……父亲。
初见之时，他就让陆不离认自己的嫡子为兄，倾其所能厚待于她。在她的身份暴露后，王爷更是冒着与皇家决裂的风险，拼着戴罪失爵的下场，铁心铁意维护于她。
这份无私，即是木人石心，谁又能不动容？
楚凌卿是她招惹的，离开贞京也是她擅自决定的。而现在，又是因着她，这个本来精神矍铄、铁骨铮铮的老人，就如这般、就如这般……
陆不离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小九想上前去扶她，却被白子烨阻止了。
即是溃不成军，这也只能是她一人之战。
“是我……做错了……”
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了泪意，只有眼瞳干涩不已。
“全部都是……我做错了……”
她以为自此离开，便是深明大义，便是顾全大局。
只是，她一走了之的时候，她有没有问过，有没有想过？
她没问过瑛王爷她该不该离开，她也没想过王爷会因为没有保护好她，而心怀愧疚，寝食难安。
还有瑛轩。
自己就凭一张纸笺，就与他诀别。她没问过他是不是愿意这样，她没问过是不是还会有别的办法。
她没想过这离别是不是会让他伤得更重，痛的更深。
她明明就答应过他，要一起去天山。她明明就说过，他是她的幸福。
他那么喜欢她，她却从没想过，那个人即便再强悍，同样也会心碎。
还有瑛睿，她深深伤害了他最为珍视的两个家人。
这个哥哥，还会拿着她最喜欢的花生酥，用那种清澈无垢的眼神望过来，口中不停声喊着，“小鹿、小鹿，你过来，你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还会吗？
还会吗？
还能吗？
这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的自私自利罢了。
自我满足罢了！
她最自豪，最在意，最珍惜的瑛王府，今日此时在她手中崩坏掉了。
没了。
寒毒四散，陆不离觉不出丝毫冷意。
她心中只是重复回荡着同一句话。
“如果我从没来过就好了。”
茫茫然无措间，她的眼光定格在了他身上。
“白子烨，我们走吧，去红豆坡吧。不管你之前想要做什么，不要收手，求你继续下去。要不然……”
少女眸内空空的，步子轻飘飘似是丢了魂魄。
“我只能就这么错下去，要不然，我不知道该如何活着。”
小九也盯着白子烨，却读不出他现在的表情。
他只是听见那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