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叶飘飘，五更天一晃就到。
刚过了春分，天山的晨阳升的晚，阑珊的夜色漫下一片，刚好就遮蔽住了离别的气氛。
一直到临出发的前一刻，白子烨还是没能对陆不离说出口。他叹出今夜不知是第几口气，翻身一跃上了马背。
然后他就听到房门打开的响动。
接着就是急切得嗒嗒脚步声，再然后，就是那个魂牵梦萦了一整夜的声音。
“白子烨，你要不告而别吗？”
陆不离回房后根本就没有睡着。
她明明白白意识到，白子烨今晚的状态不对，虽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毫无破绽。
可是语气不对。
那种语气她万分熟悉，在他要通过混沌洞将她送走那日，她已听过数次了。那是离别的语气。
白子烨要走，他要将自己留在这里。陆不离幡然醒悟过来，她披上外袍匆匆忙忙往院子跑，刚好就看到他翻身上了马背。
白子烨听到动静，猛然回过头，就见她的身影出现在离他数丈之外的眼前。
一瞬间的心虚袭上来，他确实是打算不告而别，而她的这句质问，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万般无奈之下，白子烨只得敛起神色，故作淡然，却又是忽而想起，于这暗夜里，她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脸。
“你……要回元赫？”她又问。
“公主就安心留在这里，我很快便回来接你。”
“你去那里……要做什么？”她接着问。白子烨怀疑她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更作漫不经心道：“公主不是知道的吗？于这乱世中，我存了好些私心。如今元赫政局徒然遭变，不论哪一边赢，我都能从中谋一份利。”
陆不离没说话。
白子烨满心想着她能再向前走几步，这样他才看得清她的表情，但她亦没有。
他又想自己下马走上前去，却发觉腿上似是绑着千钧重量，心虚到一丝力气都使不上。
于是他又道：“公主不必忧心，我自会保你父王母后无事。”
陆不离终是向前动了动，可也仅仅就是一步的事，她开口，那语气商量到像是在求他。
“白子烨，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
白子烨忽而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尚在无知无觉时，不由自主间，就带上了往日里拒人千里的那副面具。
他方才与她说的那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没有一句是发自真心的，都是一些狗屁不通的浑话。
只是，真话能说吗？
说我不想走。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身边，哪怕一时半刻。
说我遇到你后根本就完蛋了，我什么都不想再管。我想要放任一切，全部听之任之都那么算了。
说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不做。我愿为一件事，放弃一切事。我愿为一个人，负尽天下人。
说我之所以要不告而别，是因为我怕看到你之后，就再也走不掉。
能说吗？
不能。
这些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他到最后只能将那面具摆的更加端正，将万语千言重新纳于心头。
他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再次叹出一句。
“公主回房去睡罢。”
陆不离看上去终是想要上前来了。只微微一动之后，却再一次顿住脚步。
他看她就站在距离自己数步之遥的位置，看不清眉眼，辨不出神色，只听她轻轻说一个“好”字。
这一回换他怔住。
他以为她会哭，她会恼，她会质问为何他明明答应过要远离危险，却又偏偏选择向火坑里跳。
只这些全部都没有，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好”。
天边连亮色都没有，倒有丝丝凉风划过，并不怎么热的温度，白子烨却觉得自己握着缰绳的手心，透出微微潮湿之意。
他别过脸去，想趁这沉默的间隙就这么离开算了，只刚刚提起手来，又是悬在半空没放下去，就听她再走出两步，不知是向前还是往后：“白子烨，我不拦着你，不要就这么走掉好不好？”
“忍着不哭很辛苦了，你下来抱抱我好不好？”
白子烨带了一晚上的面具，这一瞬砰的一下就被她这话砸了个粉碎。
他松开僵硬的手指，缓缓自马背上跃下，再缓缓转身面向她，再缓缓张开双臂。
就看她脚步未停，直直撞到自己怀里，那劲头大的就连他都向后踉跄了一步。
她将脸埋在他怀里，“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只不过就是离开几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拂晓时分的清凉空气弥漫鼻息间，天际渐渐被镀上一层红边。
这些陆不离全部都感觉不到，她只接着往下说，“你不用有顾虑。你只要与我说，你要走，还会回来，这样就好。”
白子烨愈发觉得歉疚。
“我只是……”
“我知道你怕我不让你走。可我不想成为你的掣肘，如果你有一定要做的事，那就去做，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陆不离抬起脸，这一刻红日冉冉，初霞落于她的眼睫，映的一双眸亮亮的，蒙着雾气，发着水光。
“我之所以拼命留你在身边，就只是害怕你就如上一回那般，最后硬生生就在我眼前消失不见。我怕所有事，都会按照上一次的轨迹发展。”
“可最后的然后，失去了之后，公主不是又将我找回来了？”他笑道。
“什么？”
“我之前就说过，忘记过程就好。即便是被命运牵制住又如何，只看结果的话，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她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白子烨握住陆不离的双肩，眸光灼灼注视着她，于他身后，洒着逐渐勃发的红日光华。
“不论之前发生过何事，不论要重头来过几次，不论我再怎么消失，最后的最后，都会回到这一刻。”
天终是亮了，穹顶上的暗灰色被晨光吞没，星月不见，朝霞漫天。
“我会一遍一遍喜欢上你，再一遍一遍回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