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烨记得那天的雨。
那雨下得颇大，瓢泼一般。一路上尽数是泥泞和砂石。
雨水打在葱郁的白桦上，再落于地面，簌簌作响。空气中青草和花的味道被水汽氤氲开，再混上杜香。
那是很深很深的夜了。
他与她一前一后来了这里，眼下又要一道回去。因着雨天的泥泞，与他们同行的易晨希失足一滑，便是先掉到了洞中去。
对于这意外给他们两人留出的空间，白子烨颇为欣喜，只他亦有些忧虑。
如此这般通过混沌洞，他们真的能够安安稳稳再次回去玥琨吗？
他并不确信，毕竟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于是千叮咛万嘱咐，对她再说上一遍，不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离开他身边。
只要她在，发生什么都会有办法。为以防万一，他将玥玉扳指留给她。
这个世界的人同样喜欢戴戒指。虽说来了没多少日子，可从街边的图画上，电视中的影像里，都不难看出，如是这戒指载着情意，定是要佩戴在无名指上。
于是他就将玥玉套在她的手上，不出所料，尺寸太大了，毕竟还是男子用的东西。
他忿忿地想着，等到回去他的世界，一定要找出一个最完美的戒指。
最后，他将不安、忧虑与浓浓思恋放在一个吻里，再将这个吻给她。
最后的最后，他们跳下洞中去，眼前漆黑一片。他只记得自己于脑海中，一遍一遍想着她的名字。
“陆不离。”
再醒来的时候，仍是无尽的黑暗，侧耳听过去，好像还在下雨。
意识转几下，白子烨方才察觉不对。恍恍惚惚间，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黑暗的牢笼里，怎么都出不去。
堪堪稳住心神，沉潜静默中，他细细瞧去，眼睛能望到的边际，围着一个幽紫色的圈，就是这圈将他禁锢在此处。
果然就遇上了大麻烦。
这是毒，他的身体中了剧毒。而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听得见。
外面很乱。
雨声混合着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他在里面分辨出了她的声音。
“霍老，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小鹿的声音轻轻的，像被风吹到耳边。
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回话：“白公子这毒已入了心髓，确是无药可医了。”
白子烨冷笑连连，什么无药可医，本公子明明还活着。这般想着，他伸手触碰那个紫圈一下，钻心的刺痛袭来，瞬间由指尖散开。
他又改换了苦笑，果真是剧毒。
之后又有声音传来，哽咽着哭哭啼啼，仔细听一下，好像是易晨希。
“霍老，求您救他，求您救他。不论要什么药材都好，我这就去找。”
白子烨又笑，没瞧出这家伙还挺仗义。
静默上许久，没人说话。那位霍老过了半晌，又开口道：“老夫先去看看小九他们两人吧。”
然后就是杂乱的脚步声，之后是开门声，再之后是关门声。
“小鹿，你还好吗？”易晨希看来还没走。
他这么问，白子烨忙竖起耳朵听，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小鹿才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我不知道。”
叹息声响起，接着又是脚步声、开门声，易晨希也出去了。
沉寂上片刻，又传来敲门声，来人走进来站定，好像在注视着他，再过上少顷，那人踱几步，开口道：“在街角找到夜星了，他没大碍。”
她回答：“那就好。”
是瑛轩。
白子烨心头凛一凛，看不见的眉头紧紧锁起来。
为什么瑛轩会在，而且是在自己身边，在她身边？
如是就这么顺着去想，为什么他刚刚从混沌洞回来，就会莫名其妙身中剧毒？
想不通，想不透，想不明白。
又听见瑛轩开口，问的还是那句话：“公主还好吧？”
她这次回答：“我不好。”
瑛轩道：“他还有气息，一定有办法的。”
小鹿道：“他会醒过来的，他答应过我。”
白子烨心头重重叹息，忽而就感觉这片黑暗的角落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来不及弄清楚那是什么，瑛轩又出声：“他倒下之前曾对我说，你欠我的，他还我了。”
又寂静下两辈子的时间，她开口，带着哭腔：“小王爷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之后是门声。
她的脚步走近，声音响起。
“白子烨，你是傻子吗？”
她离得很近，他的灵魂蓦地温暖了一块，听到她又轻声道：“你替我还了欠瑛轩的，可你又知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我欠你其实更多。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那样多。”
这声音是哭了。
她又说，语气变得平缓，“所以我不打算还了，反正我的一辈子都是你的。”
白子烨听这话，心中受用，悄悄然欣喜。
她开始倒豆子般讲起来了，他醒着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多话。
“我从前并不明白仇恨是怎么一回事，可今日过后就懂了。这一早上，我满心都在想着，要将琉璃宫的那些人全部都杀了，不管是无辜的，还是有辜的，那些人全部，一个都不剩下。
还有百花园，也要将它给铲平，连一草一木都不能留下，一片叶子都不能留下。”
白子烨只闲闲立着，听着她说。
“你说如果找到江老，他老人家会不会再救你一次？可我又怕我找不到他，我又怕他忘了我，我还怕他救不了你。”
白子烨暗暗点头。如此想来，若有人能破了这困局，除了那老头也没别人了。
他这么想着，小鹿也在想，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可不能走。今日清晨自梦中转醒时，我一睁眼就看到你，听你说上一句早，这感觉说不出的好。所以我不走，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也要让你第一个看到。”
白子烨摸摸鼻子。
——何时有了这等好事？
“你若是再不醒的话，这边的混沌洞可还在，我就要把你推下去了。我可不管会去到哪里，去哪里都是你活该。”
她好像握了他的手。
“不过你不用怕，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