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莺燕楼，贺衍阴森森留下的那一句话仍是犹在耳边。
那人为公主做事，再看今日心急火燎的样子，想必玥玉簪子的事若是由他亲自问，肯定不会使什么温和的手段。
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就由她来同瑛睿说，之后再将贺衍那边搪塞过去便好。深想一下，那位小王爷既然提过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那或多或少，肯定还是有点在意的吧。
在意一点就好，若是能再多在意一点，那就更好。
暮色渐沉之时，瑛睿果真如期而至。方才落座，他便抬眼问道：“小婉姑娘想要见我？”
暗地里啧一声，没想贺衍竟编了这么个空洞的理由出来。面上不动声色，她笑容更殷勤了些：“小王爷好久不来，总想着您怕是厌了这里。”
瑛睿亦轻笑：“有事脱不开身罢了。听闻姑娘要见我，还以为你是改了主意。”
她一瞬没懂这话中的意思，又听他道：“离开莺燕楼的事，姑娘当真不考虑？”
原来是说这个。
敛了笑意，她半真半假道：“我不愿。小婉如是离开，可就再见不到小王爷的面了。”
瑛睿顺着她的话：“原来姑娘执意留在这里，是因为我。”
她暧昧地点点头：“能如这般偶尔在您身边陪伴，再抚上一两曲供小王爷消遣，小婉便心满意足了。”
瑛睿笑笑：“姑娘这般直言坦率，反倒更惹人怜爱。”
苏小婉蓦然怔住。
她在骗他，可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他好像上钩了，出口的话却很假。他说怜爱，可那一双眼里，哪有一分的怜爱之意。
暧言昧语一来一回，于其中却并无柔情蜜意，反倒尽显刀光剑影。
神思恍惚间，廊里远远有脚步传来，有可能是秦妈妈，但更可能是贺衍。心中一急，她恨不能把所有的话一瞬都掏给他，脱口道：“小王爷可有一个白玉簪子？”
话落之时，眼前就是一花。利剑闪着银光架在肩头，锋利的刃贴着她的脖子，冰冷的凉意透进皮肤里。
瑛睿的脸上是从没见过的表情，声音亦是前所未有的冷清。“贺衍要你做什么？”
苏小婉从来都没有如此慌乱过。这个时刻，她承认自己之前太过自作主张，又小看了瑛睿太多。
而她不愿认的是，自己之所以会对贺衍假意逢迎，是因为中意他的提议。
那个让小王爷喜欢上她的提议。
如是她没应，瑛睿哪里会隔三差五就出现在这房间里。如是她没应，那些装作是假意的真话，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
然而还是这一刻，再看他漠然的神情，防备的眼光，她才明白什么叫做大错特错。
被剑光慑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她生硬解释道：“不是小王爷想的那样……”
瑛睿冷笑道：“不是吗？不是的话，姑娘无缘无故对我献的那些殷勤，都算什么？你不要说是真心的。”
她本能的就想说是，却忽而觉得承认只会让事情更糟。死气沉沉中，又听他道：“我原以为你是受了那人胁迫，我本给过你机会的。”
所以他才要她离开，问过两遍了，是她自己不愿走。
现在想想，成衣坊也好，胭脂铺子也罢，听上去都似是不错的去处，比这莺燕楼适合她千百倍。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执意杵在这里，明明连个琵琶都弹不好。
眼睛里漾上水光，她刻意望一眼门前，凑近他的耳边，一鼓作气道：“贺衍为凌波公主做事，他想找那个玥玉簪子。”
瑛睿手中的剑一松，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廊里的动静近了，两人都沉默着。
似是为这安静所困惑，门前的人犹豫一下，眼见就要推门进来。苏小婉直望向瑛睿，就见他蓦地收了剑。
在门被推开的间隙，她被他重重一把揽入怀中。
一头撞上他硬邦邦的胸口，眼前金星乱冒。茫茫然间，她听他垂首轻道：“别乱说话，否则我杀了你。”
他抱着她。他口口声声要杀了她。
软纱绕栏，熏香缭绕，夕阳下窗间无风，衣袂却微动。贺衍猛然闯进门，却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幅温玉在怀的旖旎场面。
见他进来，瑛睿并未放开手臂，反倒挑起眉懒散道：“贺大哥是有什么急事？连门都不敲。”
微有些失措，贺衍轻笑一声：“听闻你在这，我一激动，却是莽撞了。惊扰了阿睿的好事，不知如何赔罪才是。”
瑛睿面上仍是平日里胸无城府的模样，口中拖声抱怨道：“刚巧贺大哥来了，不如就评评理。”他低下头刮一下她的鼻子，“这花魁好大的架子，只是给抱一下，就开始向我索要信物了。”
听到信物二字，贺衍眼光闪烁，却是没走上前，反倒慢悠悠踱向琴台一边：“阿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对女子来说，再多的甜言蜜语都空口无凭，想必小婉姑娘也只是想要个佐证。”
瑛睿口中长长“诶”了一声，双手将她圈得更紧，低下头柔声问道：“真是这样？”
他清泉般的眼波望过来，宽袖的锦绸擦过她手臂，暖然的温度包裹在身旁，沉稳的心跳声环绕在耳边。
即便是做戏也好，即便是骗来的也好。此前从没谁和她这般亲近过，而今唯有他，之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别人。
“真是这样。”抬起手轻轻攥住他的后襟，她将下巴抵在他胸前，仰起脸回望向他的眼。“如是小王爷真心喜欢小婉，就将最宝贝的东西给我。”
瑛睿笑意未褪，呼吸喷在她耳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这话着实要了命。就在她要溺在他眼里时，琴台边的贺衍悠悠开口：“能将一向冷清示人的小婉姑娘哄住，阿睿年纪虽轻，却也有些手段，哥哥佩服。”
瑛睿再笑了笑：“我交付的可都是真情实感，只有虚伪造作的人才会用手段。”
说完这一句，他终是放开环抱着她手。宽袖带起一丝微凉的风，将她吹了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