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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浓厚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中带着腥甜得令人迷醉的味道,让人魂失,引人沉迷,她感觉自己置身在迷雾中,身体慢慢放松,好似在梦里……

潮湿的地板上散发着恶臭的气味,钻入她的鼻腔,她想发出声音提醒自己不要昏迷,要清醒着,但她无力得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浑身剧痛乏力,她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只有一些些少量的雨水和路边草地上的露水在肚子里,让她不至于渴死,她从昨天开始已经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连爬出这个堆着原主人尸体的烂草屋的力气,也消失了,只能望着屋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身体里一点点生命力的流失,她耳边也仿佛听到死神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嘀答,嘀答……或许是脚步声,或许是窗外的雨滴声……

湿臭的血腥气味,掺杂着令人作呕咸恶的汗臭,弥漫于空气之中,一个男人带着浓重而酸臭的呼吸靠近她雪白的脖际,带着湿汗的大手放肆地抚在她的身上,掌上的粗砺纹路硌得她皮肤生疼,下巴被用力抬起,男人手掌上的汗如浸了酸水一般,带着血味酸臭汗味,粘贴着她的肌肤,令她想作呕,男人拔开她脸上的乱发,刮开她脸上被她涂得厚厚的黄泥,用不知是什么地方随意抓来的湿布擦了几下,如玉白皙的肌肤慢慢显现出来……

男人桀桀笑出恶意声音,这个屋子里也响起了好几个男人的淫笑,笑声里的淫秽与邪恶如同地狱的铃声般响在她的耳边,让姬梵崩溃欲死……她恍恍惚惚记得半个月前……

“静尘师姐,快点逃啊……贼寇杀进京都了……”师妹静心冲进她简陋的禅室,大声嘶喊,声音像濒临死亡的枭啼,尖锐而失控,她的脸上表情白得吓人,脖子上大汗沾湿了她洗得发白的对襟纱衣,湿成一片。

被打断念经的她愣愣地接话:“这……这不可能……”拿着木鱼棒子的手顿住,屋子里三年来一直除了她吃饭睡觉抄写经书之外,从未断过的木鱼声戛然而止,她像一个木偶般失了魂魄,一动不动,只是手指尖开始微微颤抖,接着,颤抖蔓延至全身。

静心却是没等她回话,就冲到下一间禅房,去告诉别的师姐师妹快点逃……姬梵心惊胆战地跑出门外,跟着人潮大流冲出庵门口,只见山脚下的京都盛景皆是浓烟四起,乌烟滚滚,人潮流窜,嘶叫金戈声阵阵传入耳里,如同她剧烈得要蹦出胸膛的心脏声音,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京城远处,名家士族居住的繁华城东处,一片红光火海,她的心在嘶叫着……姬家……姬家……姬太夫人……

炙热的艳阳下,她看见无数穿着银白色甲胄的低阶士兵手上的刀尖上闪着的血光;看见驱赶着穿着华衣盛装的贵族的如同猪猡一般在后面发出疯狂而枭桀笑声的乱民贼寇;看见穿着精致的盔甲,挥舞着手中闪着寒光的宝剑,骑着高大的骏马的京城禁卫军,杀向乱军人潮,却被一波又一波杀红了眼,前头的人就算血白的脑浆迸裂在脸上,也要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冲杀上去的平民贱奴踩在了脚下,成了一滩血泥;看见平日里前呼后拥,出行动辄上百奴仆的贵族,失魂落魄地逃到边巷小道,像一只丧家之犬般踉踉跄跄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身边毫无一人……

京都里,到处都是杀戮,烟嚣,钢铁与血肉交织,残杀与哭嚎不断,朔风突起,浓烟障天,死亡的气息将整个大殷京都笼罩,所有人都陷入了地狱,成了地狱中发出兴奋或求饶声音的恶鬼……

姬梵全身颤抖,牙齿咯咯打颤,她双脚发软,想逃却是全身失了力气,动也不能动,她软倒在地,好半响都是动弹不得,脑里什么都有,又好像脑子里什么都消失了……

当她终究是攥起一丝力气迈出脚步,回到已经空无人迹的白山庵里自己的禅房去拿些东西时,却看见,白山庵的主持觉月师太,正跪坐在庵内的大殿前蒲团上,静静地敲着木鱼。声音咚……咚……咚……咚……平静而规律,好似依旧是那个平日里教授弟子们早课的觉月师太。

“师、师祖……”她小步走向觉月师太,轻轻地说:“您……”

白山庵是京都效外一座高山上的尼姑庙,此处人迹罕至,荒草凄凉,寺景枯峥,香客几无,庵中生活清苦,二三十个尼姑挤在一座小小的庵内,法号静尘的姬梵住在大小只有三四步宽长的禅室中,坐卧起居,修习佛法,每日冷风常常从屋子里的缝隙墙角刮进来,吹着只是伫有薄薄一层的油灯灯火,人影摇曳,深露微寒,有时,灯光太暗,她连佛经上的字也是看不太清,只能借着天上明月洒下的明清月光,坐在一只小脚凳在一颗小矮松下读经。

或许,这在旁人看来她一个高门贵女落入如此寒惨的境地,是让人悲愤欲死的下场了,可她,却感觉她这人生凄苦纷杂二十年里,唯有这三年在佛香经书前,木鱼声声中,能感觉到心灵的自在,平静,没有一丝尘埃,一如她的法号……

“静尘,你自三年前被送进白山庵出家,三年来,你可对佛法有所体悟?”觉月师太声音缓缓的在大殿内响起。白山庵居室虽陋,但大殿的佛像却是金光肃穆,宝相庄严,鲜花果供,檀香袅袅。

只是白山庵素来是殷朝世家贵族里犯了错处的女人,被强制送来此处,明为修行佛法为家族祈福,实为禁锢自由,生死由命的地方,可想而知,是不会有为求福缘的香客来这里上香求运的,所以,再法相金身,普度众生的佛,也招不来几个香客。

更不用说现在,乱世纷争,人如猪狗,更不可能会有人关心佛法大道,轮回普渡。可以想见,将来白山庵以及山脚下的村落,必会成为乱军踏马,挥刀抢掠的地方,残败零落,人影皆无,蛛丝遍布,断壁颓垣将成为它的写照。

觉月师太已经一百多岁了,满面皱纹的脸上充满着修然与平静,据传闻她是前朝皇族遗留下来的公主,因尚在襁褓,将皇宫杀得血流成河的太祖独孤伽饶了她一命,丢到这处白山庵,任她自生自灭,谁想知如今此时,独孤家的王朝正战火飘零,乱民冲进皇陵王宫,世家贵府劈杀斩断,烧杀抢掠,梁倾木塌,血流漂杵,她这个前朝遗孤却是安然地站在佛像前,平静地敲着一声又一声的木鱼……

“佛,佛说‘众生皆等’……”姬梵的声音很轻,却是清晰地回荡在佛殿里。

“你方才在庵外,可有看到了‘众生皆等’?”

“没,没有。”她只看到腥红的刀尖下所有人痛苦的尖嚎,看见长长的枪尖下挑断的男人们的脖间血脉,飞溅而出的血雨,看到强壮的马蹄下哭喊的妇女幼童,看到滚滚黑烟中人们绝望空洞的眼神……

“一百年前在这个地方,这个京都,这个皇宫,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过了一百年后的现在,同样的事情又重复了上演了一遍,也许,下一个一百年,三百年,这里又是同样会发生战火杀戮,血雨腥风,这,可是佛说的众生皆等?”

“……我不知道……”

觉月师太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带动她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古然而平静……“静尘,你三年来每日勤修佛法,从未见你有一日懈怠不修功课,庵里最勤学用功的应该就是你这个孩子了,可惜,你尘缘未了,乱世已至,你还是下山,回家找你的亲人吧……”

“……家……”姬梵脸上逐渐流下泪水——“……师祖……我没有家,没有亲人,这里,白山奄,才是我真正的家,我真正感觉到安全的地方……而现在,大家都走了,全都离开了,我又没有家了……师祖,我不想离开这……我不要离开这里……”

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像一串串断了线的珍珠般沁满她整个脸庞,她猛然崩溃大哭,三年前被强迫送到寒冷的白山奄,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张着失焦的眼睛看着当时的一切,心如死寂,而现在,她却是像一个三岁的小孩一般,放声大哭,如同崩溃的小兽般,趴在觉月师太身边嚎淘大哭,哭至她全身发软,没了力气……

直到厮杀叫喊声隐隐自山脚下传来,京城内城里的混乱烧杀好似蔓延到了白山庵附近,她才警然停下哭声,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觉月师太。

“师、师祖……”

只见觉月师太神态安祥平静地坐于佛前蒲团上,双手合什,胸膛没有起伏,呼吸已经消失了……

觉月师太在这乱军侵京,百年前冲进皇宫,将她的家族杀伐殆尽的独孤皇朝,却在此时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的时刻,安静地坐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