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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六章 风浓 (十)

姬梵倒抽一口气,往后坐倒,身子就着椅子差点要整个倒下——不远处的独孤宸手袖一挥,她又弹了回来,坐正了身子。

姬梵惊魂未定,张着害怕的眸子看着独孤宸。

独孤宸看着她,目光深沉,如一只站在高山之巅的雄鹰,充满了压迫的气势。

这让姬梵有一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可是她不能,于是她低下头,避开了独孤宸的目光,站起身行了个礼,没有看他地道:“失礼,我想不到巽王在此,巽王是来打贵妃娘娘的吗?我……先行去,不打扰了。”孤男寡女,就算是开放浪荡的殷朝,就也不会允许兄长与弟媳单独一室,更何况他们还是皇族。

说完,她埋头向门外走去。

越过他身体之时,她的心脏跳得飞快,感觉紧张极了,那人的气势仿佛燃烧的焰火,感觉经过他的身边之时,空气都紧窒了几分。

还好,他没有阻拦自己。

但姬梵刚刚要碰到宫门门扉之时,站立不动的独孤宸忽然开口,道:“那日陈国杀手觅战,据说离王妃也在万花楼出现过。”

姬梵感觉刚刚放松了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利爪抓了起来一样,她全身一颤,停住了脚步。

漫天而来的压力如同实质扑向了姬梵,明明独孤宸动也没动,并且背对着她,但她感觉自己像是整个人被洞穿了一般,无法保留任何秘密,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空气,才喏喏道:“我……星稀公主带我去的。”

“星稀说之后与你失散了。”

独孤宸不紧不慢的说。

姬梵却是是够紧张了,她感觉独孤家的男人越是说话得很慢,气势越是让人害怕,比如偶尔在皜曜宫解下伪装的独孤寐。

想到独孤寐,姬梵精神微振,知道自己如果不好好回答,将来会有很多可怕的事情等着自己,这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于是她迅速说:“我见着騒乱很是害怕,便趁乱跑了出去,后来去找端岚姐姐了。”

说完,她也不管独孤宸怎么回答,便头也不回地跑了,仿佛身后有鬼追着她一般。

……

带着碧玺一行侍女走在皇宫行道中,姬梵心里有事,脚下行路不知觉偏远,不时,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偏僻的丛林中。

当远处传来细细哭声才打断了姬梵迷乱的思绪,她回过神,看看四周,再看看碧玺在身后担心的神色,挤出笑容摇头告诉碧玺说:“我没事。”说完,看向哭声传来的那个方向。

远处树林中一人伏在那儿啜泣,抖动身边叶子刷刷作响,远处看,像一个宫女。

碧玺见状,怕惹事端,对姬梵说:“主人,我们还是不要靠近吧……”

姬梵听得却觉得声音耳熟,想了一下,扬声问:“是何人在哭?”

声音忽然停止,像是被什么捂住了一般,接着传来颤抖恐惧的声音:“我……我没有……”

姬梵听了更觉得耳熟了,道:“你,叫什么……”

那人慌慌忙忙地站起身转过头,红肿的眼,红肿的脸,破血的嘴角马上就被姬梵察觉了出来,而她的脸让姬梵觉得甚是眼熟,于是回想到了一个人:留寒。

她是独孤寐养母莺妃的宫女,看她如今脸上的伤势,就知道莺妃又发狂了。

看到留寒,不知为何,姬梵心里却是浮现了独孤寐的影子,她微微心窒,挥开碧玺她们的跟随,慢慢地走了过去,小声说:“留寒。”

留寒见了是她,脸上表情便不再那么害怕了,她拿出怀中的帕子擦拭眼泪,帕角处有一只青叶图案,她用手抓住它捂在胸口,对姬梵说:“离王妃,我……”

姬梵看着她受伤的脸,说:“你又受伤了?”

“嗯。”留寒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曾经也在宫内当最低等宫女的姬梵知道,她们这样的侍女生存是多少艰难,更别说留寒是在疯妃手下讨生活了,但留寒却说比起在别宫被人欺负不知哪天会被人利用而陷入宫廷争斗惨死,还不如在疯妃手下至少没有跟她争那口饭吃,还能勉强生存下去……

姬梵心底叹了口气,拿出怀中的一些金珠,递给留寒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留寒有些吃惊,抬起头看了姬梵好半天,才颤抖着手指收下了金珠,说:“谢谢王妃。”

“如果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你可以差人到皜曜宫里,给我递个话,我……会想办法帮你。”

留寒咬咬唇,沉默了一下才说:“宫内有人说离王妃并不受离王喜爱,门庭冷清,且离王生性冷淡……王妃日子也是难过,奴婢不敢打扰王妃的。”

姬梵听得宫内是这样议论自己,一时一喜一时一忧,不由叹了口气,说:“这乱世峥嵘,人人皆是浮萍,多是身不由己。”

留寒听得眼光闪了闪,说:“是啊,所以就算莺妃最近病得更厉害,我们的日子更加难熬了,但想想外界那些镇日提心吊胆的幼时玩伴,我至少勉强能够生存。”

旁人听了可能不会不懂,但姬梵听得却是不胜唏嘘,沉默了一下,才问:“莺妃又病重了?”

想到莺妃,独孤寐这个疯癫的养母,想起那从她口中说出的疯话,那些关天她万分不想碰触害怕的关于独孤寐的曾经,就让姬梵有种恐惧的感觉升起。

“莺妃最近身子不好,有时体虚无力,甚至连床榻都起不来了,那些太监宫侍们后来见我们宫里人丁单薄,势弱可欺,总是拿些冷饭恶柴来欺辱,我刚刚……想去拿些热糕给娘娘吃,都被御膳房的人打了出来。”留寒说完,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姬梵听了心惊,想了一下说:“你……带我去祥臻宫看看,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姬梵虽然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离王妃,指使不动宫内的监侍,但她至少会医术,看能不能医一下独孤寐的养母,而且她作为离王妃,出现在祥臻宫也可以是一种信号,有某种震摄作用。

走在宫院行路上的姬梵心里想:祥臻宫所发生的一切,独孤寐知不知道呢?

按理说,他这个对皇位隐藏着极大野心的人,应该会对皇宫里的一切形势了若指掌,那么他的养母遭虐待……

姬梵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微生恐惧……

一阵风吹来,不知为何,她身体有些发冷……

进了祥臻宫,一片破败残边,连殿内烛灯都没有几盏,使得整个宫殿灰暗冷清得可怕,姬梵一行走进里,轻轻地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大厅里甚至响起了回声。尘埃遍灰,布陈窗破,一派衰败景象。

留寒领着姬梵来到了殿内床榻边,莺妃面如土色,气息凝滞,让姬梵有见青尸的错觉,不由身体一颤,走上前去跪在她的榻前,扶起她如同枯木没有血色的手腕,伸向她的腕间诊脉,拧着眉沉吟片刻,对着张大眼睛关心看过来的留寒说:“莺妃脉像浮虚,有伤体本,需要重药来医,我今日回去研了药,使人送来,你需让莺妃子时前服下。”

“莺妃有救吗?太好了!谢谢王妃,谢谢王妃……”留寒一听激动极了,跪在了姬梵面前连连叩了好几个响头,姬梵看着满脸是伤的她,心头一阵伤感,明明莺妃对留寒并不好,而且动辄打骂,但知道莺妃还有生机返还,居然不悲反喜,可以想知她生存在这个极恶的宫廷内,是多么的艰难。哪怕便是疯主子,也是她可以凭借生存的一丝希望。

留寒为莺妃拢了拢身上的薄陈旧被,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姬梵,说:“王妃,我这样让您废神,还要劳烦你花心思把药送进宫中,会不会惹得离王恼你……”

姬梵听了心中一凛,她思忖了一会儿,挥退了身边的丫环侍卫,让他们在门外守候,轻声问:“离王,近日可曾有进宫看过莺妃。”

按说,莺妃是独孤寐的养母,他虽不受皇帝喜爱,但至少也是龙嗣,再说独孤寐暗地里不少宫内眼线,个个精锐非凡,以备未来登龙宝之路。他若是要照拂莺妃一二,她也不会过上眼前这般凄凉日子。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莺妃已经被独孤寐视若角落里的灰尘,可有可无并视其为累赘了。

独孤寐若是不在乎,连表面的功夫都不做,心中应该是极恨这女人了。

想到独孤寐年幼时所遭受的莺妃的虐待,他为何如此对其其实也不难想象。

莺妃对待年幼的独孤寐极致的残忍,让他这个本就没有生母一直被虐待的皇子又经历一番地狱般的成长。可再一想着莺妃是在皇宫里争宠失败生生被逼疯,孤养着年幼的独孤寐还要吃沾着屎尿的冷残剩饭,渡日极苦。姬梵心中叹道人世苍冷,世人皆凄,半点不由人,都不知如此伤事该怨谁。

想到此,不知为何,姬梵脑海中浮现起了皇帝独孤隆的那张君临天下又袅冷的脸,淡淡地说着:“拥有无上权力就要享受无边孤寂,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配拥有真心的人,这也便是权力的代价……”心中忽然一冷,赶紧将这个画面挥开。

留寒刚刚不经意的那句话,却是提醒了姬梵,她为莺妃诊治,会不会令独孤寐不悦下手惩罚自己?

可看着面前两人凄惨生活,姬梵又不能视而不见。

唉……

留寒摇头,回答说:“离王至少出宫立皇子府后就极少入祥臻宫,甚至一年都没有跟莺妃主子说过一句话,连大婚当时,他也叫下人通知说不会过来不用宫内准备。”

独孤寐是杜绝与莺妃一切的联系了,连粉饰太平的假相也不做了。

姬梵心中微凛,有一种毛骨悚然,大祸临头之感。

旁人不知道独孤寐,以为他温柔善和,与人相予,可她是知道得罪了独孤寐会有如何悲惨的下场。

正当她心中乱成一团时,留寒微微靠近姬梵,小声说:“王妃……”

姬梵也低下了头,靠近留寒,想听她要说些什么,留寒俏丽的面容下有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让人望之后不由得心生怜惜,这也是她常常不由得向她伸出援手的原因,甚至,看到这样的她,让她想起前世的自己……至于对莺妃……她其实自己也不知自己对其是何感情,总觉得很复杂,复杂到她不愿意去深究,不愿意去想,每当她深想,独孤寐那样如月风华下隐藏着浊世白骨的冷诡阴暗就仿佛立刻扑面而来,让她窒息……

姬梵低下头后,却忽然感觉鼻尖闯入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从何处发出来,但她微微失了神,因为感觉这香味不像是宫内的薰香极是好闻,甚至一闻但知不是普通的薰香,用料极是昂贵,正当她心微感诧异之时,却忽然意识飘散,再无法思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