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完后，83的飓风越刮越猛，一时间地动山摇，一些过去不太正经的家伙，都显得战战兢兢。
譬如铁头。
这家伙一个春节哪里都没去，就窝在家里陪着老娘，洗衣做饭，扫地洗碗，样样抢着干，让左邻右里非常感慨。
直夸他像变了个人一样，一些类似于“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言语，也渐渐传出。
他无疑是一个聪明人。
而那些自认为头铁、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基本都上了拉着红色横幅的大解放。
在国家机械面前，不怕你横。
有一个算一个。
三月中旬，郭永坤又去了一趟乡下。
下里湾那边，苏姑娘安眠的坛山上，漫山的杜鹃怒放盛开，形成一片火红的花海，与他幻想的景象一模一样。
美不胜收。
他待了三天，不得不启程回家，因为港城那边终于传来消息，饮料厂设备供应商的事情，有了着落。
“哥，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小卖部里，郭永坤背着帆布包，刚从公交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回家，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他哥勤勤恳恳干了一年，总算靠自己将电话座机装了起来，所以前段时间趁着拜年的时候，郭永坤便将这边的号码，透露给了一些必要联系人。
毕竟总是往郝家跑，也不太好，他现在的电话越来越多。
临河口那边的院子里，他同样走后门，托村委会那边申请了电话报装，至于什么时候能落实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昨天下午。”
郭永坤点点头，掏出电话薄，拨通了港城陈家的电话。
佣人接的，陈大少和陈老爷子都不在家，不过陈大少显然有所交代，佣人告知稍等。
挂掉电话没多大会儿，铃声便响起。
“郭兄？”
“是我。听说设备的事情有消息了？”
“对，不过有些麻烦。”
“什么？”
“我跟你就实话实说，起先对方得知你这边是内地的挂靠工厂，根本就没兴趣，老爷子因此托了几个关系，才好不容易让对方改变了主意。可他们依然强烈要求，必须先到工厂视察一番，再决定要不要出售设备给你们。你也知道的，日苯人办事向来较真。”
“日苯公司？”
“对。”
郭永坤蹙了蹙眉，实在没料到由陈家出面，事情还如此难办。
引进设备是目前的当务之急，再晚就真的要耽误大事，他与欧阳啸的一年半之约，截止时间就是今天夏天，没几个月了。
可如果对方一定要视察工厂……那郭永坤心知肚明，很难让这些老外满意。
时间太仓促了。
他对工厂建设是有规划的，按照很高的标准去打造，目前承包给市建设局的，只是厂房部分。
未来他还会兴建行政楼、生活楼，文化楼，等等综合配套。
真把这些全部弄起来，那还差不多。
但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建几间厂房，和建一座工厂，完全是两种概念。
“陈兄，日苯人的办事风格，我大概也听说过一些，他们似乎对企业文化这一块，特别重视。”
“没错。”
“那我也跟你交个底，他们真要过来考察，我的工厂目前很难达标，因为一期厂房现在还在建设中。”
“这样啊……”
电话那头，陈大少明显愣了愣，“那你为什么这么急呢，等厂区建设到一定规模后，再找设备供应商，肯定会顺利不少。”
“我有必须立刻采购设备的理由。”
郭永坤难道不知道先把摊子铺大，接下来的事情都好办么？
但时不待我啊！
首先欧阳啸那边不可能等他，其次，他必须赶在明年夏天之前，将健力宝推向市场。
有些机会错过，也就错过了。
相比起机遇，工厂稍微寒酸点，反倒是小事，只要能出产品，以后慢慢建设呗。
电话那头沉默了少许，倒也没追问他到底什么理由，半晌后，传来声音，“既然这样，那只能歪着来了。”
“哦？”郭永坤忙问，“怎么个歪着来法？”
他才不管什么正着来，还是歪着来。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他们过来视察，肯定有负责人，投其所好嘛，你应该懂的。”
不愧是资本家庭长大的孩子，做起生意来，脑子果然活泛。
“懂。不过这就需要了解对方。”
“放心吧，交给我了，我让老爷子催他们赶快过来，等人选确定后，我保准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到时再对症下药。你这边就负责接客好了。”
所以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话，真的不假。
“那就麻烦了。”
“诶~郭兄，这就见外了，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话吗？”
“也对，是我唐突了。”
……
四月八号。
这天日子不错，对郭永坤来说，也是意义重大的一天。
日苯明康株式会社的考察人员，今天会抵达河东。
早上天一亮，他就和他哥一起从床上爬起，然后来到小卖部。
“鬼哥？”
电话那头，鬼哥的声音迷迷糊糊，估计还没睡醒。
“不是上午十点的飞机嘛，急个屁啊！”
“你是想问你东西搞定没有？”
“放心吧，耽误不了你的事。”
“那就好。”
吃完早饭后，郭永坤特地换上一套崭新的黑色西装。
虽说毫无修身性可言，但架不住他身材好，根本就是个衣架子，再往中分头上摸两把摩丝，那走出去也帅得掉渣的存在。
“哟哟哟，有人要处对象了吗？”
郭小妹背着书包正准备出门，见他从房间里走出，表情夸张道。
“不关你的事，赶紧上学去，高考要没考上，看我不打你屁股！”
“那你现在打吧。”郭小妹说着，屁股一翘。
这丫头！
“你就不能有点志气？”
“我是很有志气啊，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没听说过吗，谁能保证就一定能走过去？”
“尽力！”
“那我知道呀，我也很向往大学生活的。”
郭小妹走后不久，李秀梅洗完衣服从后门走进，一看玉树临风的小儿子，瞬间笑眯了眼。
她知道儿子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陪厂领导接待外宾。
不过此刻她想的不是这件事。
“小坤哪，妈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妈，你什么时候也变得扭扭捏捏了，有话你就直说呗。”
“妈是想说，有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你也老大不小……”
“好了妈，我知道了。”
无非就是催他找媳妇儿，不过这事郭永坤暂时实在没心情，也没想过很刻意地去对待，一切顺其自然吧。
“唉……”
望着他的背影，李秀梅不禁长叹口气。
她这小儿子长得那是真的一表人才，也有能力，小区里不知多少老姐妹已经跟他提过这事，姑娘照片都弄了不少，可递到眼前，他都懒得看。
建设路公交站，郭永坤西装革履，着实吸引了不少眼球，特别是那些年轻姑娘，明明羞得要死，还是止不住偷偷打量，脸蛋通红。
等了约二十几分钟，道路左侧，两辆蓝色申海牌小轿车，缓缓驶来，然后在公交站旁停下，引来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以为来了什么干部。
“小坤。”
后面一辆车的车窗摇下，里面同样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招手示意。
郭永坤踱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上车。
原本偷偷打量他的那些姑娘们，脸蛋越发红艳了。
一种80年代霸道总裁的既视感。
车当然是借的，哪个单位的就不得而知。
“你还别说，这四个轮子就是方便，真想也搞一辆啊！”鬼哥一脸艳羡。
“搞就搞呗，你又没关系，现在街上出租车也有了呀。”
郭永坤是肯定不能买车的，就算能搞到手续，现在也不行。但鬼哥不同，他又没在体制内工作，搞辆开开没人会在意。
因为这年头你就算开辆汽车在路上跑，人家一准也以为你是哪个单位的司机，根本不会多想。
“你说的轻巧，现在头风这么严，我一个闲杂人等，买辆汽车，真被知道不打个资本家啊？”
郭永坤笑了笑，心想你也有害怕的一天，瞅了瞅前面的司机，递给他一个眼神。
“放心吧，自己人，实丰机械厂的，也是挂靠集体，我跟他们厂长关系不错。”
郭永坤哦了一声，有些小诧异，这家机械厂他知道，就在德一村，规模还不小，他原以为是国营单位，想不到也是挂靠的。
真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早几年身上有个万把块，还以为自己是河东首富了，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可笑。
既然杭城能出一个鲁冠求，顺德能出一个何享健，蓉城能出一个刘勇好，那么他们河东这边藏匿着一两只大佬，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师傅，搞快点吧，都跟掉了。”郭永坤隔着前挡风玻璃，指着前面一骑绝尘的那辆车说。
“这个……”师傅还挺年轻，同样二十出头，尬笑道：“我摸车时间短，不能跟刘哥比。”
“要不你停一下，我来开。”
郭永坤主要担心误了时间，本来就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再节外生枝就更难了。
小师傅点点头，倒没什么，因为根本不了解对方。鬼哥却诧异道：“你还会开车？”
“很稀罕了吗？”
“有点。”
因为在鬼哥看来，开车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不是没试过，脚下三个踏板，两个只脚控制起来很费劲。另外手上也不能闲着，又要把好方向盘，又要换挡。
那是真的手脚并用，还得聚精会神，累到不行。
然而很快，当郭永坤坐上驾驶座后，他就感觉到了什么叫作从容不迫。
汽车咆哮前行，眨眼间便追上前面的汽车，开车的那厮居然还有功夫摇下车窗，叼上一根香烟、划火柴，继而优哉游哉地吞云吐雾。
“我去……你慢点啊，把着方向盘！”坐他的车，鬼哥感觉好吓人。
“哦。”
“两只手！”
“……”
你都是个鬼了，还这么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