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上桌。
大家围坐在由两条长条桌拼凑后、上面铺着圆木桌面的餐桌旁，慢悠悠吃着，开了瓶红酒。
主要郭永坤感觉自己状态不佳，白酒只怕很容易上头。他向来不太适应在飞机上睡觉。
不知不觉就到了8点。
这时门外几乎是掐着点传来敲门声，让人很怀疑其实他们早到了，然后一直候在外面。
率先进门的是一个圆脸中年人，他一看餐厅里还有人在吃饭，几乎下意识就想退出去。
所幸被吴叔喊住。
“郑先生，没关系的，都是自己人，我们也快吃完了，你们进吧。”
“好的好的，希望没打扰到你们。”
郭永坤上下打量一番后，便认出对方。
《北约》两位导演之一，郑小龙。
很多人对此人或许比较陌生，远不及《北约》的另一位导演——冯晓刚。只能说此人比较低调，如果说说他的一些作品的话，应该大多数中国人都耳熟能详。
比如《甄嬛传》，《芈月传》。
没错，都是这家伙拍的。
跟在他身后就是两位老熟人了，着名男演员姜闻，以及着名女演员王基。
随后走进的则是拎着大箱小箱的剧组工作人员。
一行人约莫有十五六个。
“郑先生，先吃饭？”吴叔望向郑小龙，用试探的口吻说。
“好啊，麻烦吴老板了。”
十五六个人一进来，餐厅基本也就满了，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下，不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都远离了郭永坤他们这张横在餐厅正中央的桌子。
也没怎么关注。
这里毕竟是唐人街，遇到几个华人实属正常。
吴叔返回厨房，很快就将饭菜拎了出来，包括干净的碗筷。
可剧组等人将碗筷分发完，正准备上前打饭的时候，前面的人却一下愣住。
怎么有两个菜？
不是顿顿大白菜的吗，咋突然多出一个……牛肉？
哎哟喂，真香啊！
还是用料十足的小炒牛肉。
“吴老板，这……”
看到没人动手，导演郑小龙才意识到不对，走进一看，面露诧异的表情。
“请你们吃的。”吴叔呵呵笑道：“喏，是这位郭先生请的，还是他亲自炒的。”
他说着，伸手指向郭永坤，不介意替对方长个脸。即便真正请客的是他。
郑小龙这才将目光落在郭永坤身上……咦？这人怎么这么面熟？
他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
“郭先生，非常感谢，可……这怎么好意思。吴老板，要不看看多少钱……”
“没事。”不待郑小龙一句话说完，郭永坤笑着打断道：“就是请你们吃道菜而已，也值不了几个钱，不用客气。对啦，你是郑小龙导演吧？”
他故意这样说。
“你认识我？”
“有幸在报纸上见过。”郭永坤点头道：“由你制作的《渴望》，现在国内不是各大报纸上都在宣传吗，全国人民都很期待，应该快上映了吧？”
他这么一说，郑小龙就不疑有他。
回以笑脸道：“快啦，12月份会在央视播出。”
两人这么一聊，距离很快拉近，郑小龙还以为他是自己的粉丝呢，客气两句后，也就没再推辞。
“同志们，既然郭先生好心请客，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不近人情了，我们感谢郭先生。”
餐厅里响起哗啦啦的掌声。
然后郭永坤就看到一张张望着那盆小炒黄牛肉、吞咽着口水的脸。
天知道他们多久没尝过肉。
这时，《北约》的男主角姜闻将郑小龙拉到一旁，咬着耳根道：“郑导，这个郭先生我知道是谁。”
他毕竟是这个年代国内炙手可热的男明星，1986年拍摄过《芙蓉镇》，1987年拍摄过《红高粱》，收获满满赞誉，也算是场面上的人物，比起一般人眼界更开阔。
“哦？谁啊？”郑小龙问。
“健力宝公司董事长，郭永坤。”
“是他！”郑小龙终于回想起来，就说怎么这么面熟呢。
他内心甚至有些激动，想不到在异国他乡，居然能邂逅到这位。
这可是国内商界目前中流砥柱的人物。
外传是中国首富。
想到这里，他上前两步，来到郭永坤身旁，连连致歉道：“哎呀，实在不少意思，郭先生，一下没认出你，你是健力宝……”
“嗯。是我。”郭永坤倒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这是健力宝的老板？”
正在大快朵颐的剧组人员一听两人的交谈后，纷纷咂舌。
“哎呀我去，刚才吴老板是不是说这菜是他炒的？”
“没错！”
“了不得啊，还会这手，大厨的水准！”
“我都快吃出眼泪啊，像这样的人物，居然亲自炒菜给我们吃……”
大家议论纷纷。
“郑导不如坐下来喝两杯？”郭永坤发出邀请。
“这个……”郑小龙主要考虑待会还要工作，要换平时，他肯定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们这些做导演的，平时最稀罕什么？
不是好的演员，也不是好的剧本。这两样东西目前国内都不缺，缺的是钱！
就像这次拍摄《北约》，他坚持要来美国全程拍摄，可没吓坏上面的领导，不知多少人劝他在美国拍拍外景，室内戏就在国内搭影棚拍摄，可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没有采纳。
然而上面根本批不下来太多外汇。那怎么办？
只能贷款。
没错，为了拍摄这部电视剧，他向银行贷款了130万美金。
但依然捉襟见肘。
真正到了美国才知道，这是一个金钱的帝国，没有钱寸步难行。
现在一位不差钱的大老板请喝酒，放在正常情况下，他一准舍命相陪。
可现在耽误一天，这么多工作人员的食宿、工资、交通费用，包括其他各种各样的开支，加起来至少数千美元打底。
他实在耽误不起。
“没关系嘛，耽误一天也不打紧，我还想跟你谈笔生意呢。”郭永坤笑道。
“生意？”郑小龙猛地一个机灵，顺势就在旁边李友善让出的软包皮椅上坐下。
“你们这个电视剧有饮料赞助商吗？”
“暂时还没有。”
“那你看我们健力宝行吗？”
“行！”
那必须得行啊！
郑小龙几乎没做他想，用力点头。
他们这部电视剧因为刚开始拍，连样带都没弄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拉赞助。再说了，赞助是这么好拉的吗？
他的《渴望》已经拍完，就等着上映，目前各方面的账目已经核对完毕，结果你猜怎么着？
还是亏本的。
一来这年头国内赞助真不好拉，大环境本就不好，国企不在乎这个，民企畏手畏脚。
二来，即便拉到赞助，通常行情也不高。
他是做梦都想拉大赞助，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门道不说，比如像健力宝这种经常赞助奥运会的品牌，他也有点心虚啊。怕人家看不中。
一部电视剧，怎么跟奥运会的影响力相提并论？
“那咱们可以谈谈。”
郭永坤接过艾丽递来的一只干净酒杯，拎起茅台酒瓶，亲自替郑小龙斟了一杯。
对方赶紧双手接住。
实际上这件事郭永坤在他们还没来之前，就做好打算，特别是见识对方的晚餐之后，深刻体会到这帮电视从业者当前是以一个怎样的处境，在异国艰难地开展工作。
出于私心，他想帮衬一把。
站在利益的角度讲，却也有利可图。
《北约》上映后有多火，目前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清楚，说神剧应该没人会反对。
这部剧在美国拍摄，如果剧中出现健力宝的身影，除了能增长品牌价值以外，也能让国人都知道，健力宝已经卖到美国，可以很好地增强民族自信心。
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也不急，饶有兴致地问了些问题，了解了一下剧组在美国的境遇。
“郭总，你算是别说了，一个字，难哪！”
郑小龙叹着气道：“在这边不像国内，动一动就是钱，钱真是太不禁花了，要按正常情况来，我们的这点资金根本不够，甚至远远不够。
“所以只能勒紧裤袋，省吃俭用，甚至不得已干些不合规矩的事情。”
“哦？什么？”郭永坤问。
“比如拍路戏。”郑小龙举例道：“按照正常流程，我们应该向当地政府进行申请，可是这需要时间批复，而我们完全等不起，白等一天就多一天的花费。另外它也不是白申请的。
“假如我们申请一处街道拍戏，政府批复后会安排警察来维护秩序，这些都不是免费的，需要花不少钱。我们哪里花得起啊。
“最后只能趁路上没人的时候赶紧拍，弄得非常仓促，像打仗一样。”
郭永坤托着腮帮子认真聆听，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再比如我们有个场景是在陵园拍摄的，不给进啊，还是要申请，要交钱。最后我们只能偷偷潜进去，拍完赶紧跑。搞得像做贼一样。”
郑小龙显然满肚子苦水。
忽然想到什么，还颇为肉疼地说，“前两天有部汽车戏，我们特地找到一个偏僻的街道拍，本以为没人会注意，结果警察似乎猫在哪里躲着一样，等姜闻把车一启动，立刻就冲上来。
“他可没有美国驾照，这一下罚了整整7000美金，要不是我们好说歹说，指不定车都给拖走了。”
郭永坤暗叹口气，听了这么多遭遇，他发现《北约》剧组在美国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换一般人指不定就放弃了。
然而他们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拍出了一部不可多得的经典电视剧。
这份坚韧，令人心生敬意。
不过他也听出来，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钱给闹的。
假如《北约》这部电视剧不差钱的话，又能拍出怎样的水准呢？
老实讲，他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