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长街尽头,号角长鸣。
由远及近的行军声震耳欲聋,人群散至街道两侧,满目畏然地看着数列身穿锁子甲,头戴红羽盔的兵马迈步行来。
殿前司,天子禁卫。
竟然……惊动了殿前司。
今夜元宵佳节一闹,南玄帝不惜让天子禁卫出城平乱,可见,龙颜震怒。
不过片刻,便擒了大半周遭遁逃的贼人回来,受伤的百姓也相应就近送去医馆就医。
是夜,金銮殿灯火通明。
殿中均是宗亲重臣,墨御殇也被传召入殿。
玄宗帝微阖着眼,背靠在龙椅上,声音听不出情绪:“说说吧。”
殿中静了一瞬。
顷刻,一名四品大员出列,小心翼翼地道:“禀陛下,今夜京都之所以闹出这样的乱子,实乃巡防之过。经初审,此为京郊山匪流民勾结成贼寇,扮作百姓,混入城中,实在是防不胜防。”
“臣等近日已仔细排查过出入京都的百姓,也捉了上百可疑之人出来,将他们驱逐城外五十里,却不想……那些流民竟然和山匪勾结在一起,还不慎混了这数十贼人进来,好在镇压及时,没有伤及太多平民百姓,已是、已是……”
“你想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玄宗帝冷笑一声。
“是,陛下,臣正是这个意思。”四品大员应道。
金銮殿里落针可闻。
薛相感觉自己额稍有冷汗浸湿。
说话的这四品大员是他手底下,原还当他是个老实办事的,没成想竟蠢笨如猪。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味地找借口推脱责任,这是嫌今上今夜的怒火烧得不够旺,赶着添一把柴禾吗?
太子慕言虽不认识此人,但是注意薛相脑门上的冷汗,本就阴郁的心情更不舒服了,他急速赶回宫,还是晚了,父皇大发雷霆,撤了他的监国,还大动干戈出动了天子禁卫,想到此喉间涌上一口血,身子有些虚晃。
果然,玄宗帝凉凉道:“你的意思是,今夜这些贼人还来得少了?你这是有功该赏是不是?”
“回陛下,不,不是。”那位四品大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惹圣怒了,紧张地有些哆嗦,“臣只是、只是……”
“看你品阶,好歹是个四品官,竟是如此愚笨,不堪重用。”昭元帝道。
不等回话,紧接着吩咐:“来人,把他身上这身官袍扒了,仗着五十,让他滚出宫去。”
“是!”殿中侍卫领命,即刻将人拖了出去。
夜沉沉的,殿外落杖之声清晰可闻,近乎要敲在殿中每一个人心间。
片刻之后,侍卫进殿回话说:“禀陛下,已行完刑了,李大人……已经晕死过去了。”
玄宗帝又冷笑一声。
“枢密院的人何在?”
有了前车之鉴,几名枢密院事出列,俱不辩驳,叩拜道:“禀陛下,今夜京都巡防不严,实乃臣等过失,请陛下降罪。”
玄宗帝懒得理他们,撵苍蝇似的摆摆手:“拖出去各仗着十下以示惩戒。”
说完,玄宗帝默坐了一会儿,略沉了口气,想着事已至此,责罚降罪都先暂时缓一缓,当务之急,是要把眼前的乱子平了。
他唤来墨御殇,仔细问了问今夜流寇闹事的情形。
墨御殇一一答了——贼人几何,本事如何,分别在哪几处作乱。
末了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需要解决驱赶在外的流民安家落户问题。”
玄宗帝“嗯”了一声,移目看向太子:“太子这是你之前处理不妥所致,如今——”
话未说完略作停顿看向太子。
“儿臣领命,定当妥善安置好流民。”慕言连声应道。
玄宗帝环目殿中,又看向墨御殇:“至于京郊那群山匪,就有你协助宸王带兵平乱。”
殿上一众朝臣与宗亲们面面相觑。
慕辰和墨御殇纷纷出列受命接旨。
玄宗帝又沉吟一阵,道:“至于带兵的数目,先从兵部拨两千士卒。”
兵部尚书赶紧应道,“微臣领命。
此事大抵落定,夜也已过去了。
天末晨光熹微,玄宗帝十分疲倦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便散了众人。
这一夜事多纷繁,众人的心也随之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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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江面风平浪静,一艘艘亮着红灯的楼船画舫缓缓在江面上游动滑行。
盈灭不定的笑语声越过浮花浪影传来,今个佳节楼船画舫更是欢歌不止,时而传来凌凌笑闹声,声色靡靡,隔得老远都能听到画舫上男子放荡不羁的调笑和女子的娇嗔声。
江边一个简陋的茶棚里,几个人哆嗦着,无精打采地盯着河里明灭的花灯,和一艘较大挂着红灯笼的精致画舫。
这大冷天的,不知道哪个缺德冒烟的竟然让镇邪司派人在这一片守夜执勤,找的理由更是蹩脚的让人恨得牙痒痒,说是前个夜里发现江上有诡异红光浮动,于是乎,这些怕死又贪花好色的权贵就开始施压,将这一片红灯区强硬划入镇邪司巡视的片区。
随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江上的画舫早就散场停泊,只有那一艘红楼舫今个儿通宵作乐。
江面不时摇曳着轻舟,艄公却是一个个模样秀美的女子,轻摇着橹,拨开水上串串花灯,不时有白面公子醉酒被仆从掺扶着离开画舫,上了轻舟往着岸边划来。
粼粼的水面上,河灯浮了一串又一串,河灯如金色莲花绽放,有着世人都想沉醉其中的纸醉金迷。
“救命啊,羽麟君落水啦——”
倏然间,江面上喧嚣四起,传来一声声疾呼,杂杂嚷嚷混成一片。
须臾间,只见江面上跟下饺子似的,就跳下去了十来人。
跟着下水救人的有画舫上的小厮仆从,就是全都吃过酒,醉醺醺地泡在水里瞎扑腾。
楚暄爆了一句粗口,这刚来轮班,就碰到这一遭,虽然他们是镇守使,不是那些普通巡逻的衙役,自然是可以当做没看见,只是.....这落水的人是羽麟君,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长公主盛怒之下他也难免不被牵连。
硬着头皮,挥了挥手,身后的两名镇守使会意,当即脱了外袍,一头扎入水中。
不多时,天边日破云出,大夫和普通衙役也匆匆赶来了。
大夫盯着水面看了半晌,嘴唇有些微颤,“这,都一炷香了。”
寻常人溺水至多撑半柱香,这一炷香过去,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
“找着了,找着了!”
岸上一名眼尖的小厮指着江面高呼一声,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拖拽着一个人奋力朝岸边游过来。
一时间伸竹竿的伸竹竿,摇橹的摇橹。
扑通扑通,还有人跳下水去接人。
楚暄脸色阴沉,这水真是tm冻死人了,一群废物,最后还得他下水捞人。
嚏嚏............连续打了一串喷嚏。
直接把人拖到了老大夫跟前,楚暄又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羽麟君脸上浸着三分冷意的苍白,整个人更如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软趴趴地瘫死在地上。
老大夫哆嗦着,伸手在他脖间,鼻下,手腕都探了探,又按了按着小腹,压出了小半肚子江水。
最后,又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探了探鼻息。
随即,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人,早已没了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