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并没有当场答应下来，直到7月份，暑假开始、龙雪儿正式从冯·伍德皇家学院毕业后，他给出了确切的答复。
而此时，研究所已经面目全非。
上午九点时分，正值工作日。早上刚刚下过小雨，虽然已经停了不过天空中仍旧乌云密布。空气中水分含量极高，被30多的室外温度一蒸腾，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憋闷感。
仍旧是那座科研所最小、同时也是最贵的食堂，龙雪儿一边感受着室内因开了通风装置而清爽的环境，一边通过窗户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景观花草林木，以及在林木遮掩下隐隐约约、空无一人的石子小路。
外面刮着微风，从树叶摆动的方向看应该是东南风。在龙雪儿上一世里人类将东南风喻为竞赛中一方失利，虽说是迷信的说法，但格外符合她当下的困境。
服务员将她要的饮品端来，龙雪儿道了一声谢后再看回窗户，正好看到言晔从小路上溜溜达达走了过来。
言晔是独自一人，上身白色t恤、下身浅蓝色牛仔裤，外面罩着一件白大褂，就是实验室中研究员们都会穿的、最统一的那款。随着他轻快的步伐，白大褂的尾端跟着摇摆晃动，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一举一动都在诉说着主人的愉悦心情。
他的头发从淡蓝色变成了银灰色，长度及至腰间，皮肤白的能够透过表面看到下面的血丝，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面。这理应是一副疲惫到极致的外表，可言晔过于轻松的表情却让他并不显得劳累，更像是大有所获下的忙碌。
嘴角微翘的坐到龙雪儿的对面，两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再碰头，言晔的心底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冰拿铁啊，这个时候喝正好。”言晔吨吨两口，玻璃杯中的饮品下去了三分之一，“我一般只喝热咖啡的，不过现在这个温度冷饮才合适。”
“难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龙雪儿默默注视着他用手指上下滑动的玩着玻璃杯外的冷凝水珠，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质问他为什么要分裂研究所？还是询问他为什么要同阿诺德订婚？或者是指责他投靠皇室、对希尔背信弃义？
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于是龙雪儿开口问起对方近况：“你最近似乎很忙？”
“是挺忙的，不过我一直都这么忙。”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卖的什么关子，言晔还是略带喜色的回答了她，“至少如今的忙是我想要的。”
龙雪儿垂下眼睑，语气晦涩不明：“你的第二研究所月底就要举行开幕典礼了？想必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算是。”言晔谨慎起来，“杂事有人管理，我只需要把项目和人员安排好就行。到时候你也来参加啊？”
他当然不欢迎龙雪儿来参加开幕典礼，也知道对方不会来，这样说反讽的意味更强烈一些，更希望能够激起她的怒气，让对方在愤怒之下说出点情绪化的话，总好过当下平平淡淡、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言晔最讨厌龙雪儿的就是这一点。和别人相比，龙雪儿有时候简直堪称冷血，常人身上能够见到的情绪波动她似乎分毫不显，无论是得意还是失落都很难见到她表露出来。
在龙雪儿身上最常见的是傲气，就是那种天才身上都会有的傲气。不过身为天才队伍的一员，言晔早就习惯了这种气质，他更想在龙雪儿身上看到些别的东西。
比如后悔，比如愧疚。
可惜这两点龙雪儿都没有展现，她只是语气恢复了常态，淡淡的陈述道：“希尔殿下病了，请了一个周的病假。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由不规律的生活作息和过大的精神压力导致的，补液之后最好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言晔轻松的表情彻底消失，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人。
“你要去看看他吗？”
“我说了最近很忙，恐怕没时间去探病。”言晔的话带着一丝阴狠，“身为他的接班人，你更应该去看看他。”
“我去过了，以为你也愿意去才提起的。”龙雪儿双手端起自己的冷饮啜了一口。她点的是冷萃冰摩卡，咖啡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香草冰激凌球。这样冰水混合的饮品可以一直处于零度，顺着口腔划过咽喉、进入胃肠，一路上将体内的温度都给带走了。
往日里即便是最热的时候龙雪儿也不会喝这种冰水混合物，反正她无论去哪里只要在室内都能保证室温二十四度，总不会热着她。可现在她急需这种不健康的饮品，只有借着它冷彻心扉的温度才能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
若不是用丝丝的胃痛提醒自己，龙雪儿便无法正常的同言晔交谈。
“毕竟，他为什么会精神压力过大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言晔微微眯起眼睛，以此掩盖住愧疚的眼神。他放下手，将身体完全后靠在椅背上，不愿接受龙雪儿的指责：“我不清楚。希尔殿下有的是烦心事，精神压力大不是很正常？”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站在吧台后一直关注这边局势的店长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让服务员以推销新品的借口打断他们了。
龙雪儿对他嘴硬的表现十分失望，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她和言晔列举事实，试图证明希尔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若不是希尔殿下的吩咐，那些离职的研究员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跑到第二研究所中就职。还有你们家公司的股份，希尔殿下同样痛快的就转手给了阿诺德。”
“你或许对我看不顺眼，觉得我和希尔殿下背叛了你，但他还是将你视为徒弟的。否则的话，只要希尔殿下愿意，你的第二研究所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从研究所中独立出去，哪怕有陛下的帮忙也是如此。”
“即便这样，你都不愿意去看看他吗？”
言晔僵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龙雪儿。其实他很清楚对方说的没错，虽然第二研究所因为有两位陛下的背书而解决了大部分财力问题，顺便还解决了地皮和场所问题，但具体到人的问题上，总还是需要希尔高抬贵手的。
他搞得第二研究所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是一位出身贵族的高级研究员，可对方并不负责具体的事务，真正掌管着项目审批、研究经费发放的还是言晔这位董事长助理。身为项目负责人的研究员们是因为有陛下支持才跳槽，在他们手下工作的底层研究员们则是看好言晔才跳槽。
在科研所的众多科研狗中，言晔代表着成功。无论是否真实，言晔毫无疑问的让他们看到了一条通往功成名就的道路——做科研、有专利、开公司、发家致富。
毕竟言家就是这么起来的。虽然言家的背后曾经站着希尔殿下，但那不重要，谁都不能否认言家在量子计算机上有着自己的专利技术。
底层的研究员们不同于项目负责，并没有和希尔叫板的底气，能否离开都要看上面人的态度。当第一个被希尔说动的研究员忐忑的交上了辞职报告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希尔如何处理此事。
所以在希尔痛快的批准后，接下来就是源源不断的辞职报告，数量达到了底层研究员总数的四分之一。
这不能全怪他们，即便不为了前途、只看跳槽后的薪资，有着皇室出资的第二研究所给他们的工资是原工资的1.5倍。说到底，没人和钱过不去。
言晔曾经认为既然希尔先不仁，自己自然可以不义。只是为什么当听到对方生病的消息时，他还是会忍不住的心虚呢？
或许在心底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吧。但很多时候，不对的事情也要去做。
一如希尔当初抛弃他选择龙雪儿当研究所的接班人，一如龙雪儿当初放弃两人的友谊捅了他一刀。
只不过如今，这一刀轮到他来捅了。